巨鹿郡郊野的荒地上,篝火己经烧了三天三夜。
黑沉沉的夜空中,星子被浓烟裹住,连月亮都透着股诡异的殷红。
数万头戴黄巾的信徒围坐在坛场西周,口中反复念诵着那句谶语——“苍天己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声浪像涨潮的水,拍打着临时筑起的土坛,也拍打着坛上那个身着朱红道袍的身影。
张角捏着桃木剑的手指关节泛白。
他本该是这场“大祭”的主宰。
作为太平道的创始人,他凭一手“符水治病”的本事聚拢了数十万信众,连远在洛阳的宦官都要偷偷托人来求他的符。
可此刻,他盯着坛中央那面青铜镜,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了道袍。
镜子里没有火光,没有信徒,甚至没有他自己的影子。
只有一片翻滚的灰雾,雾里隐约能看到无数扭曲的人脸,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揉碎了塞进去。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镜子边缘不知何时爬满了藤蔓状的纹路——不是道家的云纹,不是儒家的篆字,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符号,弯弯绕绕,像蛇,又像骨头。
“大贤良师!”
坛下有人高喊,“吉时到了!
该请‘南华老仙’显圣了!”
张角喉头滚动。
所谓“南华老仙”,是他为了稳固信众编造的“授经恩师”,哪有什么显圣一说?
可此刻,他看着青铜镜里的灰雾渐渐凝聚成一只手的形状,那只手握着一柄……锤?
还是斧?
“轰!”
一声闷响从地底传来,不是鼓声,不是雷鸣,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土里用指甲刮石头。
坛场边缘的篝火突然齐刷刷地矮了半截,火苗变成了诡异的青蓝色,映得信徒们的脸像一张张浸了水的纸。
“那是什么?”
有人指着西北方的天空。
张角猛地抬头。
只见天幕上,一颗星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坠落。
不对,不是坠落,是“燃烧”。
它拖着长长的赤金色尾焰,划过夜空时,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腥味,像血,又像生锈的铁。
更诡异的是,那颗星坠落的方向,正是青铜镜里灰雾涌动最烈的地方。
“嗡——”青铜镜突然震颤起来,镜面的灰雾里,那只手猛地攥紧,那柄锤(或者斧)的轮廓愈发清晰。
与此同时,张角口袋里的《太平经》竹简开始发烫,烫得他几乎握不住。
竹简上的字像是活了过来,一个个从竹片上凸起来,组成一行他从未见过的句子:“非我族类,其神必异;裂隙己开,血食将至。”
“啊!”
坛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
张角低头,看见离坛最近的几个信徒正抱着头满地打滚,他们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和青铜镜边缘一样的符号,皮肤像被烙铁烫过似的发红。
其中一个信徒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没有黑瞳,只有一片惨白,他咧开嘴,发出的却不是人声——那声音尖锐、短促,像某种金属摩擦,又像……某种语言?
张角突然想起三天前,一个从西域来的商人给他带过一张画。
画上是个长着翅膀的人,手里举着长矛,脚踩在一堆骷髅上。
商人说,这是“西方之神”,能“审判世人”。
当时他只当是蛮夷的怪诞涂鸦,现在却觉得,那翅膀的形状,竟和青铜镜里灰雾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咚!”
第二声闷响传来,这次更近了,就在坛场底下。
地面裂开一道细缝,缝里冒出和篝火一样的青蓝色火苗,顺着裂缝蜿蜒,像一条条毒蛇,朝着坛中央的青铜镜爬去。
青铜镜里的灰雾彻底炸开,那只手猛地砸了下来——“咔嚓!”
镜面碎了。
不是被砸裂的,是从内部“撑开”的。
无数灰雾从裂缝里涌出来,落在地上,瞬间凝结成一个个模糊的影子。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状,却散发着和那颗坠落星辰一样的腥味,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仿佛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张角的桃木剑“当啷”落地。
他突然明白,这场祭典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黄天当立”。
他和这数万信徒,不过是被什么东西当成了“开胃菜”。
而那东西,正从镜子里,从地底下,从裂开的天幕上——爬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