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咽气前还在骂人。我往她氧气罩里倒第三杯开水时,监护仪的红光正照着她嘴角的血沫,像喜服上绣烂的并蒂莲。
她手背上插着留置针,三枚金戒指硬是卡在浮肿的指节间,戒面映着走廊里小姑翻找寿衣的鬼祟身影。
1998年腊月二十三,我爸在国道旁给我变魔术。皴裂的手掌突然蹦出颗水果糖,玻璃纸在雪地里亮得像团火。
“丫丫藏好了,别让你奶闻见甜味儿。”
他把我塞进货车副驾,车座底下压着半箱康师傅,驾驶台上搁着个铁皮盒
——那是他偷偷攒了三个月的烟钱。
奶奶就是这时候扑上引擎盖的。貂皮领子掉着毛,指甲抠进挡风玻璃的冰碴里:
“又藏私房钱?你弟下个月要去北京集训!”
保温杯砸在方向盘上,枸杞红枣泼了我爸一脸。我攥着快化了的糖,听见铁皮盒在雪地里叮当响。
那年小叔刚入选省队。训练馆更衣柜塞满进口蛋白粉,我爸在零下二十度的哈尔滨卸货时,他正把洗脚盆踹到我爸背上:
"妈说你今天少交了二百。"
洗脚水顺着冻紫的脚脖子往下淌,在水泥地上积成个扭曲的月亮。
我蹲在门后数硬币,奶奶的金戒指叮叮当当敲着搪瓷盆:“志强那双钉鞋该换了,你明天多跑两趟长途。”
2001年惊蛰夜,我在柴房发现生锈的铁皮盒。两只橘猫正扒拉着盒底的碎纸片,泛黄的汇款单上印看“陈志强”三个字。
最上面那张日期是1995年7月12日,金额栏歪歪扭扭写着"贰佰叁拾元整”,那是我爸卖掉祖传怀表的钱。
窗缝外传来奶奶的咒骂,她正往蛇皮袋里塞阿迪达斯鞋盒,每个盒盖都贴着“省青队陈志强专用”。
那年小叔第一次打进全国锦标赛。庆功宴上奶奶掀了酸菜白肉锅,滚烫的汤水浇在我妈刚烫的卷发上:“丧门星!非挑今天要什么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