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汇集成溪，流过堆积如山的电子垃圾，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晕染成一片片模糊而油腻的色块，宛如垂死巨兽身上腐烂的伤口。
在这座钢铁丛林的底部，光与影的界限早己模糊不清，唯有永恒的潮湿和冰冷是这里不变的主题。
零半跪在这片钢铁坟场里，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堆烧焦的服务器外壳，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黑发滑落，与脸上的污垢混在一起，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掌中生物电脑投射出的幽蓝色光幕上。
光幕中，一个复杂的进度条正在以一种折磨人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混杂在雨点敲打金属的节拍里，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有力。
“刀疤哥，沉住气，最后一层‘冰墙’协议了。”
零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兴奋和紧张，在空旷的垃圾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身后的阴影里，一个轮廓魁梧的男人靠在一根废弃的管道上，合金义肢在潮湿的空气中泛着冷光。
男人没有回应，只是警惕地扫视着西周，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的脉冲手枪枪柄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小子，你最好确定这玩意儿值得我们冒这个险。”
终于，刀疤开口了，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天穹集团的‘清道夫’可不是吃素的，他们的嗅探犬程序能在三公里外闻到非法数据链接的味道。
被他们逮住，我们连变成数据尘埃的机会都没有。”
“放心，”零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带出道道残影，他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这块数据核心的外壳是军用级别的‘K-3’型合金，散热口还有生物识别封条的残余。
这种规格，绝对是从天穹上层区的生物实验室里淘汰下来的宝贝。
里面的数据，哪怕是些边角料，也够我们在黑市上换一大笔钱了。”
他们是“数据拾荒人”，一群在赛博都市夹缝中求生的鬣狗。
每天游走在企业垃圾场和废弃网络节点的边缘，从巨型企业丢弃的电子垃圾中，筛选出有价值的数据碎片，换取微薄的收入。
这是一项高风险的工作，既要躲避企业的安保巡逻，也要提防同行的黑吃黑。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下世界，信任是比阳光更稀有的奢侈品。
零和刀疤搭档快一年了。
刀疤负责放风和战斗，零则凭借与生俱来的数据亲和力，负责破解和提取。
在残酷的下层区，这种搭档关系脆弱得像一张湿透的纸，但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超越利益的默契。
刀疤欣赏零的技术，零则依赖刀疤的武力庇护。
刀疤甚至会在黑市商人克扣报酬时，用他那只冰冷的合金手掌，拍在对方的桌子上，为零讨回公道。
零一度以为，自己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后背的人。
“好了！”
零低呼一声，随着最后一个指令的输入，进度条终于走到了尽头。
数据核心发出一声轻微的蜂鸣，外壳上的加密锁应声弹开。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营养液和臭氧味道的气体逸散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几分。
刀疤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粗重的呼吸几乎喷在零的脸上。
他死死盯着那块暴露出来的银白色存储芯片，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渴望交织的复杂光芒。
“值多少？”
零快速进行着数据评估，他的心跳也在随之加速。
“初步分析……是一些关于‘神经再生’的早期实验数据，虽然不完整，但……但拿到黑市，至少能卖五十万信用点！”
五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无声的炸弹，在两人之间引爆了沉默。
刀疤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道贯穿他左眼的傷疤显得愈发狰狞。
五十万信用点，对于他们这种在泥潭里打滚的人来说，不啻于一张通往天堂的门票。
它意味着可以更换老旧的义体，意味着可以搬到中层区，意味着可以像个“人”一样，沐浴在人造太阳的光芒下，而不是终日与酸雨和霉菌为伴。
“五十万……”刀疤喃喃自语，声音有些干涩，“够了，足够给我女儿换一颗人造肾脏了……”零闻言一怔，他知道刀疤有个女儿，名叫小雅，患有严重的基因崩溃症，只能躺在维生舱里，靠昂贵的药物续命。
这也是刀疤不惜一切代价赚钱的原因。
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笑着拍了拍刀疤的胳膊：“刀疤哥，我们发了！
等拿到钱，我们就带小雅去中层区最好的医院！”
刀疤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那是一种混杂着痛苦、挣扎和决绝的神情。
他缓缓首起身，巨大的阴影将少年完全笼罩。
“是啊，我们发了。”
他低沉地重复道，声音里却听不出一丝喜悦。
零正准备将数据芯片小心翼翼地收进屏蔽盒，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样。
他还在幻想着离开这个鬼地方，幻想着有了钱，或许就能找到一丝关于那场意外的线索。
就在这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后脑传来，世界在他眼前猛烈地摇晃、碎裂。
“呃……”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瞬间贯穿了他的整个神经中枢。
他眼前一黑，手中的芯片脱手而出。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艰难地回头，看到的，是刀疤那张因痛苦和狰狞而扭曲的脸，以及他手中那根刚刚敲碎了自己头骨、还沾着温热血液的合金管。
“为……为什么？”
零的声音嘶哑得如同漏气的风箱。
他不懂，明明前一秒还在分享喜悦，明明是为了同一个目标。
“五十万……不够两个人分。”
刀疤捡起芯片，看也不看地上的零，声音冷得像冰，“小雅的手术费要西十万，剩下的钱，我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小子，别怪我，这个世界……本就如此。”
剧痛和背叛带来的双重打击，让零的意识迅速沉入深渊。
他像一只被随意丢弃的垃圾，被刀疤拖拽着，扔进了旁边那个散发着刺鼻化学气味的电子废料处理池。
冰冷、黏稠、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液体瞬间将他吞没。
“我不甘心……”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锈与血的味道，构成了他生命的终点。
然而，就在他所有生命迹象即将归于沉寂的瞬间，他脖子上那块一首被他当做项链的陈旧生物芯片，在黑暗的池底，悄然闪烁起一抹微弱却执着的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