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太原府,老耿家,祖上那可是响当当的豪门大户!宅子修得,啧啧,那叫一个气派!
院墙高得能挡住日头,亭台楼阁连着片儿,一眼望不到边儿。可惜啊,
老话说“富不过三代”,传到后来,家道中落,偌大的宅子,一大半都荒废了,空落落的,
瞧着就瘆人。这一荒废不要紧,里头就开始闹“动静”了!大白天的,那正厅的大门,
“吱呀”一声自个儿开了,过会儿又“哐当”自个儿关上了,跟有人进出似的,
可连个鬼影儿都瞅不见!夜里头更邪乎,经常是深更半夜,院子里突然就炸了锅,
家人吓得嗷嗷乱叫,说是听见鬼哭狼嚎。当家的耿老爷给闹得是心惊肉跳,实在扛不住了,
干脆一咬牙,带着全家老小搬到了城外乡下的别墅去躲清静,
就留下一个看门的老苍头守着这空宅子。这下可好,宅子更是荒得没边儿了,
蒿草长得一人多高,野兔子都能在里头做窝。可怪就怪在,越是荒,
那“热闹”劲儿还越足了!时不时地,夜深人静,就能听见那空楼里传出隐隐约约的说笑声,
还有丝竹管弦、吹拉弹唱的动静,跟里头住着人开堂会似的!耿老爷有个本家侄儿,
名叫耿去病。这小子,打小就是个“愣头青”,天不怕地不怕,性子野得很。
他听说老宅闹鬼,非但不怵,反而来了精神头儿,特意跑去叮嘱那看门的老苍头:“老伯!
您老留点儿神!要是再听见楼上楼下有啥稀奇古怪的响动,甭管白天黑夜,
麻溜儿地跑来告诉我一声!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在咱家唱大戏!”这天夜里,
老苍头正缩在门房里打盹儿,忽见那荒废的楼上,窗户纸后面,烛火明明灭灭,一闪一闪的,
跟有人举着灯在里头走动似的!老头儿一个激灵,想起耿去病的嘱咐,撒丫子就往他住处跑。
耿去病一听,嚯!来了!两眼放光,披上衣服就要往老宅闯。老苍头一把拉住他:“哎呦喂!
我的小祖宗!那地方邪性!深更半夜的,您可不能去啊!”耿去病哪听得进去?
胳膊一甩:“您老甭管!我自有分寸!” 他对老宅熟门熟路,管它什么蒿草荆棘,
三下五除二就拨拉开一条道儿,左拐右绕,直奔那闹鬼的楼阁而去。噔噔噔上了楼,
四下一瞧,嘿?风平浪静,啥也没有!他不死心,穿过空荡荡的楼堂,往更深的后院摸去。
刚走到一间像是内室的屋子外头,就听见里面传来“嘁嘁喳喳”压低了嗓门的说话声,
听着还挺热闹!耿去病屏住呼吸,凑到窗户缝儿往里一瞄——嗬!好家伙!
屋里点着两支胳膊粗的大红蜡烛,照得跟大白天一样亮堂!正当中摆着八仙桌,
酒菜堆得满满当当。上首坐着个老头儿,戴着读书人的方巾,面南背北,挺有派头。
他对面是个老太太,看着也是体面人。东边坐着个年轻后生,约莫二十郎当岁,眉清目秀。
那后生右手边,挨着个姑娘,看模样也就十五六,刚及笄的年岁。一家子围坐一团,
正有说有笑地吃酒呢!耿去病这胆子,比磨盘还大!他非但不怕,反而乐了。心说,好啊,
敢情是你们这帮“房客”在我家开席呢?他猛地一把推开房门,叉着腰,哈哈一笑,
声如洪钟:“哟嗬!主人家来了!有不请自到的客人一位,叨扰叨扰啦!”他这一嗓子,
跟平地炸了个雷似的!屋里那四位,吓得是魂飞魄散!那老太太、年轻后生和小姑娘,
“滋溜”一下,慌不择路,眨眼工夫就钻得没影儿了!只剩下那戴方巾的老头儿,
到底是当家的,强作镇定,一步跨出来,沉着脸喝问:“呔!你是何人?
胆敢擅闯他人内室闺阁?还有没有王法了!”耿去病嬉皮笑脸,大喇喇往屋里一站:“王法?
嘿!老丈,您这话说的!这是我家!我姓耿!您几位倒是不客气,占了我家的房子,
喝着我家地界儿上的好酒,吃着我地盘里的好菜,连主人都不招呼一声?忒小气了吧!
”老头儿眯着眼,借着烛光把耿去病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捋着胡子道:“哼!你?
不像此间主人!”耿去病把胸脯一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狂生耿去病在此!此宅主人,
正是我亲叔父!”老头儿一听“耿去病”三个字,脸色“唰”地就变了!
刚才那股子怒气瞬间没了影儿,赶紧拱手作揖,满脸堆笑:“哎哟哟!失敬失敬!
原来是耿公子!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快快快,里面请!”说着,
热情地把耿去病往屋里让,扭头就喊:“来人啊!快把这残席撤了!换新的!上好酒!
”耿去病一摆手:“哎,老丈不必客气!这酒菜还热乎着呢,撤了可惜!将就着喝点就成!
” 老头儿拗不过他,亲自执壶,给耿去病满满斟上一杯。耿去病滋溜一口干了,抹抹嘴,
笑道:“老丈,我看咱们两家,祖上说不定还有些渊源呢!刚才那几位,想必都是您的家眷?
何必躲躲藏藏?都不是外人,一块儿叫出来喝两杯,热闹热闹嘛!”老头儿见耿去病豪爽,
也不推辞,朝里屋喊道:“孝儿!出来见客!”话音刚落,
刚才那年轻后生从帘子后面转了出来,脸上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神色。
老头儿指着后生对耿去病说:“这是犬子,孝儿。” 又对孝儿道:“还不快见过耿世兄!
”孝儿赶紧上前,恭恭敬敬给耿去病作了个揖:“世兄在上,小弟有礼了!
” 耿去病也还了礼,两人分宾主坐下。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耿去病问:“还未请教老丈尊姓大名?仙乡何处?”老头儿捋须一笑:“老朽姓胡,
草字‘义君’。” 这“义君”二字,在狐族里可是有讲究的,暗指修炼有成的老狐。
耿去病本就是个豪放不羁的主儿,谈天说地,妙语连珠。那孝儿也是个爽快人,见多识广。
两人越聊越投机,都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一报年纪,耿去病二十一,孝儿十九。
耿去病一拍孝儿肩膀:“得!我痴长你两岁,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老头儿在一旁看着,
也挺高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耿公子,听闻令祖上曾编纂过一部《涂山外传》,
不知公子可曾知晓?”耿去病一听,来劲儿了:“知道啊!太知道了!
那可是我家祖上的得意之作!专门记载大禹王娶涂山氏女娇的典故传说!”老头儿眼睛一亮,
身子往前倾了倾:“实不相瞒,公子!老朽一族,正是那涂山氏的后裔!只是……唉,
自唐末五代以来,战乱频仍,族谱散佚,许多先祖事迹都已模糊不清了。今日得遇公子,
真是天意!万望公子不吝赐教,将涂山氏的功德伟业,说与我这不肖子孙听听!
”耿去病一听,嘿!撞到咱饭碗里了!他肚子里墨水不少,加上添油加醋的本事一流,
当下就把涂山氏女如何辅佐大禹治水,如何贤良淑德,如何神通广大,说得是天花乱坠,
活灵活现!只听得那胡老头儿是眉飞色舞,连连拍案叫绝!“妙啊!妙啊!
公子真是博学多才!今日闻此,如醍醐灌顶!”胡老头儿激动得胡子直抖,
转头对孝儿说:“快!快去请你母亲和青凤出来!这等先祖盛事,也让她们听听,
知晓咱们祖上的荣光!”孝儿应声进了里间。不一会儿,门帘一挑,
刚才那老太太领着那位叫“青凤”的姑娘走了出来。耿去病的眼珠子,从青凤一露面,
就跟被磁石吸住了似的,再也挪不开了!刚才在窗缝里没瞧真切,这会儿灯火通明之下,
看得是清清楚楚:这姑娘,身段儿那个窈窕,跟三月里刚抽芽的柳枝儿似的,
又软又俏;一张小脸儿,粉雕玉琢;尤其那双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眼波流转之间,
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聪慧和灵秀!耿去病心里直喊:我的娘嘞!这哪是凡间女子?
简直是月宫里的嫦娥下了凡尘!老头儿指着老太太介绍:“这是拙荆。” 又指着青凤,
语气里带着几分宠溺:“这是小侄女,青凤。这孩子心眼儿灵,记性好,听过见过的事儿,
过耳不忘。所以叫她出来,也长长见识。”耿去病嘴里应着“久仰久仰”,
眼睛却像长在了青凤身上。青凤被他看得粉面飞红,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耿去病借着桌子遮挡,大着胆子,用脚尖轻轻碰了碰青凤那小巧玲珑的绣花鞋尖儿。
青凤像被烫着似的,赶紧把脚缩了回去,藏在裙摆下,头垂得更低了,却没见恼意。这一下,
可把耿去病撩拨得是魂飞天外,心痒难耐!一股子邪火“噌”地就蹿上了脑门儿!
他借着酒劲儿,“啪”地一拍桌子,脱口而出:“乖乖!
我耿去病这辈子要是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就是拿个金銮殿龙椅跟我换,老子也不稀罕!
”这一嗓子,可把胡老头儿和老太太惊着了!老太太一看这耿公子眼神发直,说话颠三倒四,
知道他是酒劲上头,发了狂性,赶紧拽了拽青凤的袖子,使了个眼色。青凤也臊得不行,
低着头,跟着婶娘,急急忙忙掀起帘子躲回里屋去了。耿去病见美人跑了,心里空落落的,
也没了喝酒的兴致,起身向胡老头儿告辞。胡老头儿客客气气把他送出门。耿去病人是走了,
可魂儿却像是被青凤勾走了,满脑子都是她那羞怯的模样,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翻来覆去,
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天一擦黑,耿去病又屁颠屁颠跑到老宅楼上去了。
屋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脂粉香和兰麝之气,可任他支棱着耳朵听了一宿,
愣是半点人声也没听着。他琢磨着,这帮“人”或者说“狐”是不是搬家了?不行!
得想个长久之计!他跑回家,跟自家媳妇儿商量:“娘子,我看那老宅风水不错,清静!
不如咱全家都搬过去住吧?”他媳妇儿一听要住鬼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去不去!
打死我也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耿去病正中下怀:“得嘞!那我自己去!
正好图个清静读书!” 当下就卷了铺盖,搬进了老宅,在楼下找了间屋子住下,
美其名曰“闭门苦读”。头天晚上,他点着灯,靠在书桌上假寐。到了半夜,阴风阵阵,
油灯的火苗“噗噗”乱跳。突然!一个披头散发、脸黑得像锅底灰的“鬼”,张着血盆大口,
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白眼珠子,“嗷”一嗓子就扑到了耿去病面前!这要搁一般人,
早吓尿裤子了。可耿去病是谁?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反而觉得好笑。他慢悠悠地伸出食指,
在砚台里蘸饱了墨汁,然后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脸也涂了个漆黑!然后,
他也把眼珠子瞪得溜圆,嘴角还带着一丝嘲讽的笑,直勾勾地跟那“黑脸鬼”对视!
那“鬼”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僵持了半晌,大概觉得没趣儿,又有点下不来台,
最后“哼”了一声,臊眉耷眼地,化作一股黑烟,“滋溜”一下钻地缝里不见了!
又过了两天。这天晚上,耿去病吹了灯,刚躺下。忽然听见楼后面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在拨弄门栓!紧接着,“吱呀——”一声,那扇通往内院的小门,竟被推开了!
耿去病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悄悄探头往外看。只见门开了一半,
外面黑漆漆的。不一会儿,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点昏黄的烛光,
从内院深处摇曳着飘了过来。借着烛光,耿去病定睛一看——哎呦喂!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来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青凤姑娘!青凤也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耿去病,
吓得“啊呀”一声惊叫,手里的烛台差点掉地上!她像只受惊的小鹿,转身就要往回跑,
手忙脚乱地想关门。耿去病哪能让她跑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门口,
声音带着急切和深情:“青凤姑娘!留步!小生我甘冒奇险,留在这荒宅鬼屋,不为别的,
全是为了你啊!今日老天开眼,让你我在此相遇,又无旁人在场!我只求能握一握你的手,
听你对我笑一笑!若能如此,便是即刻死了,我也心甘情愿,绝无半点遗憾!
”青凤隔着门缝,声音又轻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