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首起身时,后腰的旧伤隐隐发紧,大概是蹲得太久了。
苏晚的伞还斜斜罩着他半边肩膀,雨珠顺着伞骨往下滚,滴在他校服外套的褶皱里,洇出一小片深色。
她的手还伸在半空,掌心那把尖嘴钳的金属柄被体温焐得带了点温,跟他手里的凉意正好相反。
“喏。”
她把钳子往他面前送了送,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虎口。
江驰像被针扎似的缩回手,接过钳子时指节都在用力,把银亮的钳身捏出几道白痕。
“谢了。”
他声音压得低,尾音被风吹散在雨里,得凑近了才能听清。
苏晚没说话,视线落在他手背上。
那道划痕还在渗血,血珠混着雨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自行车的脚踏板上,洇开一小朵暗红。
她忽然想起帆布包里的东西,手忙脚乱地去翻——拉链卡住了,她拽了两下才拉开,帆布摩擦的声音在雨巷里有点吵。
是片创可贴。
粉嘟嘟的,上面印着只歪脑袋的兔子,耳朵翘得老高。
还是上周跟林薇薇逛文具店时买的,当时觉得图案傻气,随手塞在包里,这会儿倒成了唯一能用的东西。
“这个,”她把创可贴递过去,声音有点不自然,“贴上吧,雨水里脏。”
江驰的目光在创可贴上来回扫了扫,喉结动了动。
那抹粉太扎眼,跟他手背上的疤、跟这灰扑扑的巷子都格格不入。
他忽然往旁边挪了半步,躲开了她的伞,雨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水珠顺着发梢滴在鼻尖上。
“不用。”
他说,声音比刚才冷了点,“过会儿就结疤了。”
他说着就要推自行车走,车把歪了一下,差点撞到旁边的木箱。
苏晚下意识伸手扶了车把一把,掌心沾了层薄薄的铁锈,蹭在白裙子上,像块洗不掉的印子。
“就贴一下。”
她仰着头看他,伞沿压得低,睫毛上沾了些细小的雨星,“我不看。”
江驰的脚步顿住了。
他低头看她扶着车把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缝里干干净净的,跟他满是油污的手心完全不同。
雨还在下,打在她的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耳边轻轻说话。
他沉默了会儿,终于还是接了创可贴。
指尖碰到包装纸时,苏晚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跳。
“谢了。”
他把创可贴塞进校服口袋,拉链拉得飞快,像是怕那点粉色漏出来似的。
然后推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往巷口走。
链条“吱呀吱呀”地响,跟他走路的节奏不太对,大概是还没完全修好。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校服外套后摆沾了块泥,被风吹得轻轻晃,像面洗旧了的旗子。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铁锈的味道混着雨水的潮气,有点涩。
第二天早自习前,苏晚去水房打水,刚拐过走廊,就撞见了他。
他正靠在墙上背书,声音压得很低,背着的是昨天刚讲的英语课文。
晨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他半边脸上,能看见他额前没梳顺的碎发,还有耳后那点没洗干净的灰。
苏晚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好像瘦了点,校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袖口卷了两圈,露出的手腕上——贴了片白色的创可贴,不是她给的那片兔子款。
江驰大概是感觉到了视线,突然转过头。
西目相对的瞬间,他像被烫到似的别过脸,手里的课本“啪”地掉在地上。
苏晚没动。
她看见他弯腰捡书时,校服口袋鼓鼓囊囊的,像是塞了什么硬东西。
他捡完书就往教室跑,经过她身边时,脚步快得像在逃。
一阵风扫过,苏晚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是昨天的机油味,是肥皂的清香味,混着点淡淡的消毒水味,很干净。
她站在原地,手里的热水瓶有点烫。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也许那片兔子创可贴,早就被他扔在哪个垃圾桶里了。
苏晚想。
也是,那样傻气的东西,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他的口袋里。
只是她没看见,江驰跑进教室后,迅速从口袋里摸出那片粉色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夹进了语文书的第37页——那页正好印着篇讲雨的散文,字里行间好像总飘着点潮湿的味道。
创可贴的边角被体温焐得软了,兔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在对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