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几缕阳光透过墙壁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柱,光柱中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陈砚之局促地站在角落,看着老汉和少女忙碌着将墙角的粮缸挪到床底下,又用破布遮住墙上的一个小洞口,那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阿爷,他们会不会搜屋啊?”
少女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紧紧抓着老汉的衣袖。
老汉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安慰:“别怕,王校尉是本地人,只要我们把该交的交上去,他不会太为难我们的。”
话虽如此,他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
屋外传来士兵砸门的声音,伴随着粗鲁的叫喊:“开门!
开门!
官府征粮,磨蹭什么!”
老汉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对婉儿和陈砚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慢吞吞地打开房门。
几个士兵簇拥着一个身材微胖的军官走了进来,军官腰间挂着一把横刀,脸上带着倨傲的神情,目光在狭小的屋子里扫来扫去。
“李老汉,这次的粮草准备好了吗?”
军官的声音粗声粗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
李老汉连忙点头哈腰,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王校尉您看,家里就这点存粮,都给您备好了。”
他指了指墙角的一小袋粮食,那袋子瘪瘪的,显然没多少东西。
王校尉瞥了一眼粮袋,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李老汉,你这是糊弄谁呢?
就这么点粮食,够塞牙缝的吗?
知道现在前线多缺粮吗?
将士们在前线拼命,你们却在这里藏私,是不是想通敌叛国?”
“不敢,不敢啊校尉!”
李老汉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下磕头,“实在是家里口粮也不多了,婉儿她娘卧病在床,还要吃药,求校尉高抬贵手,给我们留条活路啊!”
婉儿也跟着跪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陈砚之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虽然知道古代苛政猛于虎,却没想到会如此真切地看到百姓的无奈。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王校尉不耐烦地踢了踢粮袋,冷哼一声:“少废话!
每户三斗粮,缺一不可!
赶紧把藏起来的粮食拿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他身后的士兵立刻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桌椅被掀翻,陶罐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陈砚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一个士兵正走向床底,那里藏着粮缸!
他急中生智,故意脚下一滑,发出一声闷响,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嗯?
这是什么人?”
王校尉注意到角落里的陈砚之,皱起眉头,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他怪异的衣着,“你是哪里来的?”
李老汉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解释:“回校尉,这是……这是我远房的侄子,刚从南方来投奔我,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王校尉怀疑地盯着陈砚之:“南方来的?
我看他衣着古怪,怕是奸细吧?”
说着,他拔出腰间的横刀,刀尖指向陈砚之,“说!
你是什么人?
来这里做什么?”
冰冷的刀锋近在咫尺,陈砚之甚至能闻到刀身上的铁锈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模仿着刚才听到的口音:“回……回校尉,小人确是李老汉的侄子,家乡遭了水灾,不得己才来投奔叔父。
因路途遥远,衣衫破旧,让校尉见笑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怯懦,同时微微低下头,避免与王校尉对视。
王校尉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没发现什么破绽。
这时,那个翻箱倒柜的士兵走了过来,低声道:“校尉,没找到藏起来的粮食。”
王校尉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收回刀,狠狠瞪了李老汉一眼:“算你识相!
三天后我再来,必须交齐三斗粮,不然就把你女儿抓去军营做杂役!”
说完,他带着士兵扬长而去,临走前还不忘踹翻了门口的一个破陶罐。
房门被重新关上,李老汉和婉儿这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陈砚之也松了口气,后背早己被冷汗湿透。
“多谢你了,小伙子。”
李老汉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对陈砚之拱手道谢,“刚才若不是你……老丈言重了,我也是举手之劳。”
陈砚之连忙扶起他,“只是……三斗粮对你们来说,是不是太多了?”
他记得唐朝的度量衡,一斗约等于现在的六十斤,三斗就是一百八十斤,对于一个普通农户来说,这无疑是沉重的负担。
李老汉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愁容:“可不是嘛!
去年秋收不好,今年又遭了旱灾,地里的庄稼收不了多少。
官府催得又紧,这粮食交上去,我们父女俩怕是要饿肚子了。”
婉儿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墙角拿起刚才陈砚之递给她的草药,走到他面前:“你的伤口还没处理,我帮你吧。”
陈砚之这才想起手臂上的划伤,连忙道谢。
婉儿熟练地将草药放在石臼里捣碎,又找来一块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帮他敷在伤口上包扎好。
她的动作很轻,眼神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还没问小哥高姓大名?”
李老汉看着陈砚之,眼神里的警惕少了许多。
“我姓陈,名砚之。”
陈砚之回答道,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老丈若是不嫌弃,叫我小陈就好。”
“好,好。”
李老汉点点头,“我姓李,名守义,这是我孙女婉儿。”
他顿了顿,看着陈砚之,“小陈啊,不是我老头子多嘴,你这衣着实在太惹眼了,如今兵荒马乱的,很容易招来麻烦。”
陈砚之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看着自己的T恤牛仔裤,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只是……我实在没有别的衣服了。”
李老汉想了想,起身走到床底下翻找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一件打满补丁的粗麻布短打和一条长裤:“这是我儿子生前穿的衣服,虽然旧了点,但还算干净,你不嫌弃就先换上吧。”
陈砚之看着那些衣服,又看了看李老汉真诚的眼神,心中一阵温暖:“多谢李伯,您的恩情我记下了。”
“谢什么,都是苦命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李老汉摆摆手,“你先换衣服,我去烧点热水,婉儿去把那点粮食收拾一下。”
陈砚之换好衣服,虽然有些不合身,但至少不会那么惹眼了。
他走出房门,看到李老汉正在灶台前忙碌,婉儿则在院子里晾晒着刚才被士兵弄乱的草药。
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子里,给这个简陋的农家小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小陈,过来坐。”
李老汉看到他,招呼道,“锅里煮了点米汤,等会儿一起喝点。”
陈砚之走过去坐下,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焰,心里百感交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经历,更没想到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第一个给予他温暖的会是素不相识的父女俩。
“李伯,”陈砚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刚才那些士兵说的藩镇作乱,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想借此机会多了解一些当前的局势。
提到这个,李老汉的脸色沉了下来,叹了口气:“唉,还不是那些节度使闹的。
以前啊,天下太平,官府征粮也不会这么狠。
自从安史之乱后,这天下就不太平了,各地的节度使拥兵自重,谁也不服朝廷管。
这不,前段时间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死了,他儿子想继位,朝廷不答应,就起兵反了。
现在官府到处征兵征粮,苦的还是我们这些老百姓啊。”
陈砚之默默点头,他知道李老汉说的是西镇之乱,这场战乱持续了好几年,给唐朝的社会经济造成了严重的破坏。
“那……朝廷不管吗?”
婉儿好奇地问道,她虽然年纪小,却也能感受到如今生活的艰难。
“朝廷?”
李老汉苦笑一声,“长安离这里远着呢,皇帝也管不了这么多。
听说现在连长安附近都不太平,粮价飞涨,日子不好过啊。”
陈砚之的心沉了下去,他原本还想着去长安,毕竟那里是唐朝的都城,或许能有更多的机会。
但听李老汉这么说,长安的情况似乎也不容乐观。
米汤煮好了,李老汉盛了三碗,端给陈砚之和婉儿。
米汤很稀,几乎看不到米粒,但在这个缺粮的年代,己经算是难得的食物了。
陈砚之捧着温热的碗,小口喝着,心里却沉甸甸的。
“小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李老汉看着他,问道,“你一个外乡人,又没有身份证明,走到哪里都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