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檐角早己积起半尺厚的雪,琉璃灯的光晕被风雪揉碎,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沈清辞临窗而坐,素白的手指轻轻拂过腕间的凤玉镯。
玉质温润,上面镂刻的朱雀纹路在烛火下流转着暗哑的光,尾羽处的红沁如血,是镇国公府三代相传的印记。
“娘娘,该歇息了。”
侍女画屏捧着暖炉进来,见她仍望着窗外,忍不住轻声劝道,“这雪怕是到天明也停不了。”
沈清辞回眸时,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
“你说,这雪会不会把宫墙外头的路都盖住?”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画屏正要回话,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兵器碰撞的脆响。
两人皆是一惊,沈清辞下意识地握紧了腕间的凤玉 —— 那是十年前,镇国公府还未获罪时,母亲亲手为她戴上的。
“哐当” 一声,厚重的殿门被人从外踹开,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灌了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十几个身着玄甲的禁军鱼贯而入,手中的长刀在灯下泛着冷光。
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玄甲上凝结的雪花正不断融化,在肩甲处汇成细小的水流。
他摘下面甲,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眼间是沈清辞熟悉的冷硬,只是此刻那双眸子里,再没有了往日的半分温情。
“萧彻?”
沈清辞站起身,裙摆扫过案几,打翻了上面的青瓷茶杯。
茶水在地上晕开,很快便被从门缝钻进来的寒气冻住。
萧彻单膝跪地,双手高举着一卷明黄的圣旨,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废后沈氏,勾结外戚,意图谋逆,罪证确凿。
念其曾侍奉君侧,特赐鸩酒一杯,全其体面。
钦此。”
“谋逆?”
沈清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往前走了两步,裙摆上沾了飘落的雪粒,“萧彻,你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沈清辞,我镇国公府,何时谋逆过?”
十年前,她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他是府中最低微的侍卫。
在那个桃花纷飞的午后,他笨拙地将一支桃花簪插在她发间,说此生定会护她周全。
后来镇国公府获罪,父亲与兄长皆被斩于闹市,是新帝登基后力排众议,将她接入宫中封为皇后。
她以为那是新帝的仁慈,首到今日才明白,不过是将她圈禁在这华丽牢笼中,随时准备用作平息众怒的祭品。
萧彻始终低着头,玄甲上的雪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
“臣,只奉旨行事。”
沈清辞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悲凉。
“是啊,你只奉旨行事。
当年我父亲将你从死人堆里救出来,教你武艺,待你如亲子,原来就是为了今日,让你亲手送我沈家满门上黄泉路?”
她的目光落在萧彻手中的那杯鸩酒上,琥珀色的液体在玉杯中轻轻晃动。
“这酒,是你亲手端来的吗?”
萧彻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依旧没有抬头。
沈清辞不再看他,转身望向窗外。
风雪更大了,仿佛要将这巍峨的皇宫都吞噬。
她知道,今夜之后,世间再无沈清辞,只有一个因谋逆而被赐死的废后。
只是,她不甘心。
不甘心父亲与兄长背负千古骂名,不甘心镇国公府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更不甘心…… 自己曾真心相待的人,如今却成了送自己上路的刽子手。
腕间的凤玉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微微发烫。
沈清辞低头看着那枚玉镯,朱雀的眼睛处,一点红沁像是活了过来。
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清辞,凤玉不仅是信物,更是镇国公府的忠魂所寄。
若遇大难,或许…… 它能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
沈清辞的目光再次落在萧彻身上,那个曾许诺要护她周全的男人,此刻正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接那杯鸩酒,而是握紧了腕间的凤玉。
风雪,仍在继续。
长信宫的烛火,在寒风中挣扎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