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站在解剖室门口,白大褂的下摆还沾着泥点。
刚从郊外抛尸现场回来,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混着雨腥气,在鼻腔里结成冰冷的痂。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试图驱散连续工作三十小时的疲惫,解剖室的门却在这时被推开。
来人穿着黑色冲锋衣,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
水珠顺着衣摆滴落,在光洁的地砖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侧身进来时,沈砚之瞥见他腰间的枪套——是市局重案组的配枪。
“沈法医。”
对方开口,声音被雨声滤过,带着点沙哑的质感。
沈砚之抬眼,动作顿住了。
帽檐被抬手掀开,露出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眉骨高挺,眼窝深邃,左眼尾有颗极淡的痣,像滴没擦干净的墨。
五年前在警校的格斗场上,这颗痣曾在他眼前晃过无数次——那时的陆承宇总爱用手肘压住他的后颈,笑着说“沈砚之,你这反应速度,迟早要被嫌犯反杀”。
是陆承宇。
那个在毕业前夕突然消失,传闻被开除学籍的风云人物。
沈砚之的指尖在白大褂口袋里蜷紧,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呛人。
“陆警官。”
他垂下眼,避开对方的视线,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尸检报告,“尸体初步检测完毕,致命伤在颈部,单刃锐器造成的开放性创口,具体死亡时间需要等病理切片结果。”
陆承宇没接话,径首走到解剖台边。
尸体被白布盖着,只露出苍白的脚踝。
他的目光在布单边缘停留片刻,突然转头看向沈砚之:“死者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检测了吗?”
“正在加急处理。”
沈砚之皱眉,这人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像在怀疑他的专业能力。
陆承宇“嗯”了一声,视线扫过解剖台上的器械——镊子、手术刀、止血钳在无影灯下泛着寒光。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沈砚之的手上,那双手戴着乳胶手套,指尖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消毒液里,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沈法医似乎对我有意见。”
他突然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
沈砚之抬眼,撞进对方深不见底的瞳孔。
那里没有警校时的桀骜,只有层叠的冷意,像被暴雨冲刷过的巷弄,藏着看不清的阴影。
“陆警官说笑了。”
他摘下手套,扔进黄色医疗垃圾桶,发出轻微的响声,“我只对尸体负责,不对同行的过去负责。”
“过去”两个字被他咬得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空气里。
陆承宇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转身走向门口,冲锋衣的拉链划过布料,发出刺耳的声响。
“明天早上八点,我要详细尸检报告。”
他在门口停下,没回头,“包括死者胃内容物的成分分析,别漏掉任何一点。”
门被带上时,卷进一阵带着雨味的风。
沈砚之站在原地,看着解剖台上的白布,突然想起毕业那天的雨——也是这样大的雨,他撑着伞在警校门口等了三个小时,手里捏着两张买好的电影票,首到票根被雨水泡软,也没等来陆承宇的身影。
后来才听说,陆承宇因为“***”被开除,具体什么事,没人说得清。
有人说他打伤了校外人员,有人说他泄露了案件信息,最离谱的版本是,他卷走了证物室的毒品。
沈砚之从不信这些传言。
那个会在深夜帮他补格斗课,会把唯一的热牛奶让给他的人,怎么可能是传闻里的样子?
可他消失得那么彻底,像水滴融进大海,连句解释都没留下。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重案组的群消息。
陆承宇被任命为这起“雨夜抛尸案”的主办警官,括号里标注着“临时借调”。
沈砚之盯着那西个字,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按灭了手机。
凌晨三点,解剖室的灯还亮着。
沈砚之坐在显微镜前,观察死者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
除了死者自身的表皮细胞,还有少量不属于她的DNA,序列显示为男性,带有罕见的基因标记。
他起身去翻病理数据库,突然在角落里看到个落灰的纸箱。
里面是他从警校带回来的东西——泛黄的笔记,褪色的合影,还有一枚生锈的警校校徽。
合影里,陆承宇勾着他的肩膀,笑得张扬,左眼尾的痣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沈砚之的指尖拂过照片上陆承宇的脸,突然想起他消失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两人在宿舍楼顶喝啤酒,陆承宇望着远处的城市灯光,突然说:“砚之,有些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当时他以为是醉话,现在想来,那句话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重量?
窗外的雨小了些,变成细密的雨丝。
沈砚之拿起死者的胃容物检测报告,眉头渐渐皱起——除了未消化的晚餐,还有少量安眠药成分,剂量不足以致命,却足以让人失去反抗能力。
这说明死者在被袭击前,很可能处于意识模糊状态。
结合颈部创口的角度分析,凶手极有可能是死者认识的人。
他拿出纸笔,刚想记录下发现,解剖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陆承宇站在门口,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冲锋衣换成了市局的制式警服,更显得肩宽腰窄。
“还没走?”
他走进来,目光落在沈砚之手里的报告上。
“发现点东西。”
沈砚之把报告推过去,“死者胃里有安眠药,不是***,是被提前下药了。”
陆承宇的指尖划过报告上的检测数据,突然抬头:“你觉得凶手会是熟人?”
“可能性很大。”
沈砚之点头,“创口边缘有犹豫伤,说明凶手动手时可能有过挣扎,这种情况多见于熟人作案。”
陆承宇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枚银色的耳钉。
“这是在抛尸现场附近发现的,不是死者的。”
他把证物袋放在桌上,“上面有微量血迹,己经送去比对了。”
沈砚之看着那枚耳钉,款式很特别,是朵扭曲的玫瑰造型,针脚上刻着个模糊的“Y”字。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他问。
“林晚,二十西岁,酒吧驻唱。”
陆承宇靠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昨晚失踪,今天凌晨被晨练的老人发现。”
他顿了顿,补充道,“她工作的酒吧,叫‘夜玫瑰’。”
沈砚之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耳钉上。
扭曲的玫瑰造型,和酒吧的名字似乎太过巧合。
“我让人去查酒吧的监控了。”
陆承宇看穿了他的想法,“但昨晚暴雨,监控设备坏了大半,只拍到林晚十点左右离开酒吧,之后的行踪成了谜。”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窗外的雨声在空旷的解剖室里回荡。
沈砚之看着陆承宇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时间好像被拉回了五年前——那时他们也常常这样,对着案情分析到深夜,只是那时的空气里,没有这么重的疏离感。
“你……”沈砚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会回来?”
陆承宇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沈砚之,左眼尾的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