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及笄日
虞清凰攥着那三粒碧色药丸，指腹碾过微凉的药面，药丸表层的冰裂纹里还沾着去年深秋的桂花香——那是母亲生前亲手收在锦囊里的解毒丹，前世她病急乱投医时吃过一粒，竟压下了半月的绞痛，那时才惊觉，母亲早料到柳氏会不安分，连后路都为她铺好了。
青竹虽满脸困惑，攥着药丸的指节却泛了白，快步退出去时，裙裾扫过廊下那盆初开的山茶，带落几片绯红花瓣。
铜镜里，素白裙裾上的银线梅枝在晨光里流转着冷光，衬得少女眉眼愈发清亮，只是那双眼睛里翻涌的寒意，像结了冰的湖面，绝不是十五岁姑娘该有的澄澈。
院外传来环佩叮当，柳氏带着虞清婉款款而来。
廊下的青苔被她们的绣鞋碾过，留下浅浅的印痕。
柳氏穿着石青色绣缠枝纹的褙子，鬓边斜插支东珠簪，日光下珠子泛着温润的光，可她眼角那抹刻意压下去的急切，却像褙子上没绣牢的线头，轻轻一碰就要散开。
“清凰怎穿得这样素净？”
她伸手想抚虞清凰的鬓发，腕间银镯晃出细碎的响，“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
虞清婉紧随其后，藕荷色衣裙上绣着簇簇桃花，走一步，裙摆上的金线就闪一下，像极了她眼底藏不住的得意。
她故作亲昵地挽住虞清凰胳膊，指尖却在袖下暗暗用力：“姐姐这身太简素了，我那里有支新制的珍珠步摇，是南海进贡的珠子，姐姐戴着定好看。”
虞清凰不动声色抽回手，目光扫过她发间那支成色普通的银步摇——前世今日，这支步摇会“不慎”勾破她的衣袖，露出柳氏提前安排好的、绣着暧昧诗句的贴身肚兜。
那时宾客哗然，父亲震怒，她百口莫辩，只能任由柳氏在众人面前扮演慈母，叹着气说“姑娘家心思活络了”。
“多谢妹妹好意，”她抬手抚了抚发间金簪，日光下玉珠流转，晃得虞清婉下意识眯了眯眼，“这是母亲留下的头面，今日戴正合适。”
金镶玉的凤钗尾端还刻着个“婉”字，是母亲的小字，前世被柳氏磨去改成了“婉”，成了虞清婉的嫁妆。
柳氏眼底闪过一丝贪婪，像饿极了的猫看见鱼干，旋即又用温婉盖住：“既是你母亲的心意，自然是好的。
时辰差不多了，前厅宾客该到了。”
她走在前面，宽大的袖摆扫过廊柱，带起一阵脂粉香，盖过了柱上那道母亲生前刻下的、用来丈量她身高的浅痕。
穿过回廊时，虞清凰瞥见小厨房方向的月洞门，青竹正端着茶盘出来，袖口沾着点水渍，见她望过来，飞快地眨了眨眼。
廊边的芭蕉叶上还挂着晨露，被风一吹，恰好落在虞清凰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前世此刻，她正傻愣愣地等着柳氏安排的“惊喜”，对青竹悄悄塞过来的警告纸条视而不见。
刚进前厅，就听见宾客们的赞叹声像潮水般涌来。
父亲虞相正与几位老臣说话，他穿着藏青色朝服，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烛火下格外显眼。
见她进来，眉头立刻蹙成个川字：“怎穿成这样？”
他声音里的不满像根针，扎得虞清凰心口发疼——前世他也是这样，不问缘由就指责她不懂规矩。
不等虞清凰开口，柳氏己抢先道：“相爷有所不知，清凰说感念亡母，想穿得素净些尽孝心呢。”
她声音柔得像棉花，却裹着尖刺，既显得自己贤淑，又暗指虞清凰在大喜的日子摆脸色。
虞清凰屈膝行礼，裙摆扫过地面的毡毯，带起细小的尘屑。
她声音清亮，像檐角滴落的冰棱：“回父亲，女儿穿母亲旧衣，是想告诉母亲，女儿长大了。
况且这套头面是外祖所赠，今日戴出来，也是让外祖家的人放心。”
席上靠东首坐着几位白发老臣，都是外祖生前的袍泽，闻言纷纷点头，其中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将军更是眼眶发红：“婉丫头要是还在，见着清凰这样，该多欢喜。”
虞相脸色稍缓，嘴角紧绷的线条柔和了些。
柳氏笑容僵了僵，像被冻住的湖面，虞清婉却突然“哎呀”一声，声音尖得像指甲刮过瓷碗，指着虞清凰裙摆：“姐姐裙角怎么沾了灰？”
说着便要伸手去拍——她指尖的蔻丹红得刺眼，前世就是这只手，“不小心”扯掉了她的束腰丝带。
虞清凰侧身避开，动作快得像受惊的蝶，恰好撞翻了旁边丫鬟捧着的茶盏。
温热的茶水泼在虞清婉裙摆上，晕开大片深色，把那些娇俏的桃花染成了湿漉漉的败絮。
“妹妹恕罪，”虞清凰故作惊慌地福身，袖摆下的手却攥得死紧，眼底没有半分歉意，“我不是故意的。”
虞清婉气得脸通红，像熟透的柿子，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落下。
柳氏忙打圆场，帕子在手心绞成一团：“无妨无妨，清婉快去换件衣裳。”
待虞清婉跺着脚离去，她才看向虞清凰，眼神像淬了冰，藏在笑容背后慢慢打量——这个继女，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这时青竹端着新茶进来，乌木托盘上的白瓷盏冒着热气，氤氲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一一奉给众人，走到柳氏面前时，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晃，几滴茶水溅在柳氏手背上。
青竹慌忙跪下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夫人恕罪！”
柳氏只挥挥手，指尖却在茶盏边缘轻轻蹭了蹭，指甲缝里残留的药粉悄无声息地溶进茶里——那是她特意准备的，能让人在行礼时突然腿软的软骨散。
虞清凰端起自己那杯，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里浮着的细小药渣，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轻轻吹了吹茶汤，水面荡开圈圈涟漪，像极了前世那些被搅乱的命运。
廊外的铜铃又响了，这次带着急促的节奏，像是在催着谁。
虞清凰知道，那是外祖家的马车到了。
前世他们来得晚，没赶上她最狼狈的时刻，这一世，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柳氏母女藏在温柔面具下的獠牙。
她仰头饮尽杯中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微苦的回甘。
这一次，该轮到她们尝尝，什么叫自食恶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