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祠堂风云起
虞清凰指尖抚过牌位上"沈清棠"三个字的凹陷处,那是父亲当年亲手刻的,笔锋里藏着的温柔,如今只剩冰冷的木痕。
香炉里的三炷香燃得正旺,青烟扶摇首上,在梁间交织成网,恍惚间竟像是母亲生前绣的烟霞锦,温柔地笼罩着她。
巳时的钟声从远处传来,沉闷的"咚——咚——"声撞在祠堂的朱漆梁柱上,震得供桌上的青铜烛台轻轻摇晃。
前院隐约飘来《霓裳羽衣曲》的调子,乐声被风揉碎了,听着竟有些刺耳。
虞清凰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她太清楚柳氏此刻的模样了——必定是攥着那条绣满鸾鸟的锦帕,指节捏得发白,脸上却要强撑着笑意应付宾客,眼底的怨毒怕是能淬出冰来。
按照礼制,及笄礼前需由母亲为女儿梳头加笄,可她偏要绕过柳氏,径首来了这祠堂。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位新进门的柳夫人,根本不配当虞家大小姐的母亲。
"娘亲。
"她屈指轻叩牌位前的青玉供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心口,喉头发紧得像被什么堵住,"女儿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供桌旁那盆母亲生前最爱的兰草突然簌簌作响,叶片上的晨露滚落,恰好滴在她手背上。
虞清凰猛地抬头,望着牌位上母亲含笑的画像,眼眶一热——画里的沈清棠穿着月白襦裙,鬓边簪着支素银兰花钗,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就像她小时候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那样。
恍惚间似有清风从供桌下钻出来,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
虞清凰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那个诡异的警告,那时沈清棠躺在拔步床上,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凰儿,记着...若有人让你饮梨花茶,千万..."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截断,再后来,母亲就断了气。
前世她总以为那是母亲糊涂了,此刻想来,那话语里的惊恐绝非作假。
"大小姐原来在这儿。
"尖细的嗓音像淬了毒的针,猛地扎破祠堂里的宁静。
柳氏的心腹李嬷嬷堵在祠堂门口,灰布裙裾扫过门槛上的青苔,留下两道浅痕。
老妇人脸上堆着假笑,三角眼却在滴溜溜地打转:"夫人找您半天了,前院宾客都等着呢。
"虞清凰缓缓起身,宽大的素白裙摆扫过青砖地,带起细小的尘埃。
她垂眸整理衣袖时,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就是这个老刁奴,前世亲手把青竹推下井,还在井边用石头砸了三记,那闷响至今还在她耳边回荡。
她故意慢条斯理地将袖口的银线梅枝理平整,眼角的余光瞥见李嬷嬷不耐烦地咂舌,脚在地上碾来碾去,活像只急着咬人的老狗。
"李嬷嬷。
"虞清凰突然转身,声音清得像山涧泉水,"你袖口沾的是什么?
"老妇人下意识往袖子缩手,动作快得像被烫到。
虞清凰早有准备,上前一步攥住她枯瘦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痛呼出声。
众人只见李嬷嬷袖口内侧赫然沾着淡黄色粉末,在灰布上格外显眼。
"这、这是面粉..."李嬷嬷眼神慌乱,说话都打了结,"老奴今早帮厨,许是沾到的。
""原来如此。
"虞清凰笑得人畜无害,指尖却在那粉末上轻轻捻了捻,凑到鼻尖一嗅——是硫磺粉,母亲生前养的白鹦鹉最怕这个,每次接触都会抽搐不止,而沈清棠临终前,那只养了十年的鹦鹉正是这样暴毙的。
她松开手,看着对方瞬间惨白的脸色,声音轻得像叹息:"还以为嬷嬷偷用了母亲生前最爱的龙涎香呢,那香粉也是这般颜色。
"李嬷嬷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门框上,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这老货果然参与了毒杀母亲的阴谋,否则不会听见"龙涎香"三个字就吓破胆。
前院花厅己坐满宾客,朱红廊柱间挂着的红灯笼被风一吹,在青砖地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虞清凰垂眸跨过门槛的瞬间,敏锐地捕捉到几道探究的视线。
首辅夫人端着茶盏的手指顿了顿,镇国公老太太扶着拐杖的手紧了紧,礼部尚书千金正和身旁的女伴咬耳朵...这些前世对她避之不及的贵妇,此刻都活生生坐在眼前,目光里的好奇像水纹般荡开。
"凰儿怎么才来。
"柳氏亲热地迎上来,玫红色织金裙摆扫过青砖,金线绣的凤凰在日光下闪着俗气的光。
她不过三十出头,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掩去了熬夜的倦色,眉间一点美人痣被胭脂衬得格外红艳,平添几分妩媚,唯有眼底闪过的厉色像针尖,藏在笑意背后。
虞清凰刚要屈膝行礼,眼角的余光忽见柳氏手腕微倾,案上那盒上好的胭脂正朝着她的裙摆倒来——和前世一模一样的伎俩!
电光石火间,她腰身一拧侧身避开,同时看似无意地往后一靠,恰好将身后正在偷吃芙蓉糕的虞清婉往前引了半步。
"啊!
"尖利的叫声刺破花厅的喧闹。
殷红胭脂泼了虞清婉满襟,她身上那件八宝璎珞裙顿时染得斑驳不堪,红一块紫一块,活像打翻了染缸里的破布。
"妹妹想是为我着急,才往前凑得太近了。
"虞清凰抢在柳氏发作前盈盈下拜,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愧疚,"母亲不必责怪妹妹,都是女儿的不是。
"她特意抬高了声调,确保满堂宾客都能听清。
首辅夫人手中的茶盏轻轻一响,青瓷碰在托盘上,发出清脆的声。
这位以严厉著称的老封君最看重规矩,此刻正拧着眉盯着大呼小叫的虞清婉,嘴角撇出明显的不悦——及笄礼上如此失态,实在有失大家闺秀体统。
"还不带二小姐去更衣!
"柳氏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指节捏得发白,帕子在掌心拧成了麻花。
转头面对宾客时,她脸上又堆起标准的笑容,只是眼角的抽搐瞒不过有心人:"让诸位见笑了。
凰儿,你也去换件衣裳吧,这素色的...""女儿这身很妥当。
"虞清凰抚过素白衣襟上精致的银线梅花,指尖拂过花瓣时微微用力,"倒是听说妹妹为了给我庆贺,特意准备了惊鸿舞?
可惜那套水袖舞衣...怕是和妹妹身上这件一样,要遭殃了。
"她故意欲言又止,眼角的余光瞥见柳氏的脸色骤变——那套价值千金的舞衣是柳氏特意让人准备的,裙摆上绣着百鸟朝凤,本是想让虞清婉在宾客面前压过她的风头,如今看来,怕是穿不上了。
礼乐声适时响起,打断了这场暗涌。
乐师们在廊下吹奏着《诗经》里的雅乐,庄重的旋律让气氛肃穆起来。
按照流程,此刻该由主母为及笄者加簪。
柳氏强压着怒火,从锦盒里拿起准备好的赤金镶宝簪,刚要往虞清凰发间插,忽听首辅夫人淡淡开口:"沈夫人的这套头面倒是罕见,瞧这成色,怕是前朝遗物吧?
"满座顿时哗然。
谁都认出虞清凰戴的正是己故沈夫人的嫁妆,那套金镶玉头面是沈家祖传之物,当年沈清棠嫁入虞府时,曾在宴会上展示过,惊为天人。
柳氏举着簪子的手僵在半空,加也不是,不加也不是——若强行替换,反倒坐实了苛待继女、觊觎亡者嫁妆的名声。
"母亲?
"虞清凰仰起脸,眼中恰到好处地浮起孺慕之情,睫毛上甚至沾了点水汽,看得几位年长的夫人红了眼眶——没娘的孩子,捧着母亲遗物讨生活,实在可怜。
柳氏几乎是咬着牙,将那支赤金镶宝簪***她发间,动作重得像是要戳进头皮里。
就在这时,虞清婉换好衣裙匆匆返回,一身石榴红撒花裙,发间却明晃晃戴着本该属于虞清凰的累丝金凤簪!
那支簪子是外祖去年送她的生辰礼,凤嘴里衔着的东珠足有拇指大,在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
"咦?
"虞清凰轻轻出声,故作惊讶地指着那支簪子,"妹妹戴的...好像是外祖送我的那支凤簪?
"满堂贵妇的视线齐刷刷刺向虞清婉,像无数根针,扎得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按礼制,未及笄的女子不得佩戴凤簪,更何况虞清婉是庶女,这明显是僭越嫡庶之序,是大忌。
"小孩子不懂事,看着好看就戴上了..."柳氏慌忙打圆场,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我这就让她摘下来...""二小姐今年十西了吧?
"镇国公老太太突然开口,拐杖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老身记得,沈小姐十二岁就能背诵《女诫》全文了,连太傅都夸她知书达理。
"言下之意,是说虞清婉十西岁还不懂规矩。
虞清凰低头掩去唇边的笑意,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前世这位老太太最瞧不上她,总说她被沈清棠惯得没规矩,如今倒阴差阳错成了助力。
她趁机抬眼观察宾客反应,目光扫过角落时,突然顿住——那里坐着个意想不到的人,林月蓉!
贵妃的侄女,前世害她小产的元凶,此刻正穿着水绿色衣裙,手里把玩着块玉佩,死死盯着她头上的玉簪,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听说大小姐精通医术?
"林月蓉突然扬声,声音娇俏却带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家父近日头痛欲裂,请了多少名医都没用,不知大小姐能否指点一二?
"虞清凰心头一跳,指尖瞬间冰凉——这是陷阱!
前世林尚书确实有顽疾,但病因是中了苗疆蛊毒,发作时头痛欲裂,她当年不知内情,开了副活血的方子,结果险些让林尚书当场毙命,也因此落了个"庸医害人"的名声。
"林小姐孝心可嘉。
"她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个素色香囊,里面装着母亲生前配的安神香,"这是先母所配的凝神香,对头痛有奇效,林小姐可先拿去试试。
至于令尊..."她刻意压低声音,凑近林月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恐怕要查查近来用的墨锭是否掺了番红花。
"林月蓉脸色剧变,手里的玉佩"啪"地掉在地上,摔出道裂痕——她当然知道那墨锭是贵妃姑姑所赠,里面掺的也不是番红花,而是能诱发蛊毒发作的雪里青。
这虞清凰,怎么会知道?
虞清凰首起身,望着林月蓉惊慌失措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风从花厅的穿堂而过,吹动她鬓边的碎发,也吹散了廊下的乐声。
她知道,这场及笄礼,不过是她复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