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干公示贴在单位公告栏那天，我亲手把未婚妻苏晓冉送上了去北方的火车。
站台上她眼睛红得像渗血的玛瑙，却倔强地没掉一滴泪：“陈默，你选了这条路，别后悔。
”我没敢告诉她，昨夜师母林晚秋的檀香还缠在我衬衫领口，而我的提拔文件，
正锁在她丈夫——我恩师周维明的抽屉里。十年后，我稳坐高位，
师母却躺在ICU插满管子。
她弥留时攥着我的手忏悔：“当年逼你…是老师的主意…”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逆光里站着苏晓冉。她举起病历本冷笑：“巧啊陈主任，现在拔管签字的人——是我。
”提干公示贴在省机械厂宣传栏那天，白纸黑字像烙铁烫着我的名字。陈默，技术科副科长。
人群嗡嗡的议论裹着羡慕刺进耳膜，我却觉得那红印章像血盆大口。我挤出人群时，
后背的冷汗浸透了的确良衬衫，黏腻地贴着脊椎，像林晚秋昨夜搭上来的手。
火车站台的风卷着煤灰味，呛得人喉咙发紧。苏晓冉就站在绿皮车厢门前，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还是我上月工资买的。她没看我，
眼睛盯着远处铁轨尽头灰蒙蒙的天，睫毛颤得厉害。“晓冉，”我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
“等我站稳脚跟，一定接你回来…”“接我？”她猛地转回头，眼眶红得吓人，
嘴角却扯出个锋利的弧度，“陈默，你选了林晚秋那条路，就别再玷污‘接’这个字。
”她声音不高，砸在我心上却千斤重，“我苏晓冉宁可烂在北大荒，也不沾你一分脏！
”汽笛凄厉地撕裂空气，她扭头钻进车厢，再没看我一眼。车门“哐当”关上，
碾碎了我最后那点念想。站台上只剩风卷着废报纸打旋，像我被掏空的躯壳。
我几乎是被风推着挪回筒子楼的。钥匙刚插进锁眼，隔壁王婶探出头，
脸上堆着过分热络的笑：“哟，陈科长回来啦！林处长刚还问呢！
”她刻意压低的嗓门裹着暖昧，“林处长对你可真上心…”我猛地拧开门躲进去，
后背死死抵住门板。屋里没开灯，
黑暗中檀香味却无孔不入——那是昨夜林晚秋在我逼仄的单人床上留下的，
混合着她丈夫周维明书柜里樟脑丸的气味，织成一张挣不脱的网。第一次被钉死在这张网里，
是三个月前。技术科老科长突发心梗，空出的位置让整个技术处暗流涌动。
我埋头在绘图板前熬了三个通宵的方案，被周维明轻飘飘一句“年轻人魄力不足”打了回来。
那晚他破天荒邀我去家里吃饭，师母亲自下厨。红烧肉的酱汁浓得发腻，
周维明抿着杯里的茅台，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小陈啊，晓冉还在农场？提了副科，
家属随调政策…就好操作了嘛。”我心跳如鼓，没察觉林晚秋何时坐到了我沙发扶手上。
她旗袍开衩下的小腿贴上我僵硬的膝盖，温热的，带着玉镯磕碰的微响。“老周醉了，
”她笑着抽走他的酒杯，指尖有意无意擦过我手背，“小陈，陪师母醒醒酒？
”周维明已经靠在藤椅上发出鼾声，书房门虚掩着，
里面透出组织部刚下发的干部考察表一角。
林晚秋的吐息带着酒气喷在我耳廓：“维明说…你缺个贵人。”她的手像蛇滑进我衬衫下摆，
冰凉的翡翠戒指硌在腰眼上，激起一身战栗。窗外突然炸响惊雷，
惨白电光劈亮她眼底的势在必得，也劈亮书房桌上——那份决定我命运的副科提名表，
墨迹未干。我闭上眼，窗外雨声震耳欲聋。再睁开时，林晚秋旗袍盘扣已松了两颗，
露出颈下一小片羊脂玉似的肌肤。鬼使神差地，我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却感觉不到疼。只有苏晓冉在农场昏暗油灯下给我写信的样子在晃：“默哥，玉米抽穗了，
想你。”字迹被水渍晕开，像此刻窗玻璃上纵横的雨痕。林晚秋的唇贴上来的瞬间，
我喉咙里涌上铁锈味——我把晓冉最后那点干净的念想，亲手嚼碎了。
副科长的椅子是红木的，扶手雕着缠枝莲，冰凉坚硬。我坐在上面，
看技术处的人眼神都变了。曾经勾肩搭背的小张，现在进门先哈腰；总挑我图纸刺儿的李工，
捧着茶杯笑出满脸褶：“陈科，您这方案高，实在是高！
”只有墙角绘图板前新分来的大学生小王，眼神还带着刺，像极了当年刚进厂不服输的我。
我移开视线，桌上摆着刚送来的“先进工作者”玻璃奖状，阳光斜射在上面，刺得眼疼。
抽屉最深处，锁着林晚秋的手帕，一角绣着小小的“秋”字。檀香味早散了，
只剩一股陈年箱底的霉味。周维明把我叫进办公室的频率越来越高。他递给我中华烟，
自己却摸出包没牌子的特供，烟雾缭绕中拍我肩膀：“省里‘振兴计划’的专项小组，
我推荐了你。”他手指点着名单上几个名字，意味深长，
“机械厅赵副厅长的女婿…轻工处钱处长的小舅子…小陈啊，跟对人，路才宽。
”他镜片后的光锐利得像针，“晚秋最近精神头不好，你有空…多去看看她。
”我捏着烟的手指无意识收紧，过滤嘴被掐得变形。烟灰簌簌落在锃亮的皮鞋上，
像脏了的雪。林晚秋的“病”来得准时。周维明去省党校学习那晚，她电话就追到了值班室，
声音像浸了蜜的丝线：“小陈，师母心口疼得厉害…”我站在周家那栋红砖小楼前，
院墙爬满枯萎的爬山虎。推开门，她裹着真丝睡袍歪在沙发上，脸色红润，哪有一丝病容。
高脚杯里的红酒晃荡如血，“怕了？”她赤脚踩上波斯地毯，趾甲蔻丹鲜红，
“你老师党校回来，就该提正处了。”她指尖划过我新发的毛料制服肩章，
金线绣的麦穗扎得皮肤发痒，“你这身衣裳，还想不想…换个更挺括的？”落地窗外，
厂区探照灯的光柱扫过，一瞬照亮她眼底赤裸的掌控欲，像吐信的蛇。
我成了周家“自己人”。酒桌上替周维明挡酒，文件里替他处理“不便出面”的签字。
林晚秋的首饰盒越来越满，翡翠镯子从细窄一抹阳绿换成了浑厚的老坑满绿。
她挽着我去参加厂长千金的婚宴，玫红旗袍掐出窈窕腰线，指尖陷进我臂弯，
向满座宾客介绍：“我们家陈默，年轻有为！”觥筹交错间，无数道目光黏在我背上，有羡，
有妒，更多的是淬了毒的鄙夷。厕所隔间里，我听见外面人嗤笑：“什么年轻有为？
林晚秋养的小狼狗罢了！”水龙头哗哗响，我低头一遍遍搓手，香皂泡沫淹没了腕表，
表盘下，一道浅疤横亘——是晓冉去农场前夜，我砸了调戏她的流氓酒瓶，玻璃划的。
水流冲净泡沫，疤还在，像条僵死的蜈蚣。十年像指缝漏下的沙。
副科长、处长、省机械集团分管项目的副总…周维明退休时拍着我新换的奥迪车门，
笑得欣慰：“小陈，没看错你。”林晚秋坐在副驾补妆，小羊皮手袋里掉出一张美容卡，
烫金标价够晓冉在农场十年工资。后视镜里，周维明佝偻的背影渐渐缩成黑点。
林晚秋忽然嗤笑：“老东西总算滚了。”她染着蔻丹的手覆上我换挡的手背，
冰凉钻石硌着骨节，“现在…只剩我们了。”我猛地抽回手，方向盘一滑，
轮胎擦着马路牙子发出刺耳尖叫。檀香味混着车载香薰涌进鼻腔，胃里一阵翻搅。
噩梦开始于上个月。集团竞标市政府重点工程，对手公司突然抛出一份核心数据，
精准狙杀我方的报价单。那份数据，只在我加密的笔记本电脑里存过。
举报信雪片般飞向纪委，措辞锋利，直指我受贿泄密。调查组入驻那周，
我鬓角一夜窜出白发。林晚秋却反常地安静，只在我焦头烂额时发来一条短信：“老地方见。
”推开周家小楼的门，她穿一身素缎旗袍，正给花瓶里的白菊换水。“慌什么？
”她剪掉一截腐败的花茎，汁液黏稠地滴落，“你老师当年那些‘老朋友’，该动动了。
”她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列着几个名字和银行账号。“把这些处理干净，”她抬眼，
目光像淬了冰的针，“你的位置，我砸了多少心血？不能脏。
”我第一次看清她眼底的东西——不是情欲，是赌徒押上全部筹码的疯狂。
风暴诡异地平息了。对手公司莫名撤标，举报信石沉大海。庆功宴上，
我端着酒杯走到露台透气。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账目清得挺快。
下一个，该清我了吧？”冷汗瞬间爬上脊背。转身撞上林晚秋探究的眼神，
她红唇弯起：“陈副总脸色不好？”香槟气泡在她杯中升腾，炸裂，像无声的警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