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建军第五次狠狠踩下副驾驶座下的刹车，破旧的教练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猛地停在训练场中央。“小王八蛋！我让你打方向盘不是让你拆方向盘！你使那么大劲干嘛？
这车跟你有仇啊？”副驾驶上的小伙子吓得一抖，差点把方向盘套揪下来。
后座等待的学员们默契地同时低头玩手机，假装没看见这惨烈的一幕。“高、高教练，
对不起，我就是有点紧张...”学员小声辩解。“紧张？你紧张什么？
是车会咬人还是我会吃人？”高建军嗓门震得车窗嗡嗡响，“下车！后面谁上？
换个脑子清醒点的来！”小伙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下了车。
后排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战战兢兢地换到驾驶座，手抖得连安全带都插了三遍才成功。
高建军叹了口气，摸了一把络腮胡下巴上的汗珠。立秋的天气烦躁而又闷热，
教练车里弥漫着汗味、紧张味和紧张气氛的苦涩味。“起步，走。”他简洁地命令。
女生猛踩油门，发动机发出一声咆哮，车像被踢了一脚的野狗窜了出去。“轻点！
你这是在开车！”高建军吼着，却悄悄点了点头。至少这姑娘敢给油，
比那些把车开得比自行车还慢的强。朝阳驾校是城里最大的驾校之一，
高建军是这里资历最老的教练，也是出了名的“暴躁”。
学员私下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高阎王”，传说他骂哭的学员比教出来的还多。但奇怪的是，
报名指名要跟他学车的人却络绎不绝。因为他带的学员通过率总是最高的，
大概是学员们宁愿被骂也不愿再补考一次。训练间隙，高建军瘫在休息室的破沙发上，
教练组长老马凑过来，递给他一根烟。“老高，火气别那么大，
听说昨天那小姑娘又被你骂哭了？”“马路杀手苗子，不骂醒她以后出事了谁负责？
”高建军哼了一声，却没拒绝那根烟。“知道你负责，但方式方法能不能温和点？
现在驾校竞争激烈，网上差评影响生意啊。”高建军猛吸一口烟，没说话。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驾校的“门面”不过是反面的那种。但他坚信严师出高徒，
开车不是请客吃饭，一不小心就是人命关天的事。下午的训练更加艰难。
太阳烤得教练车像个蒸笼，学员们的错误百出。
有个中年老板模样的学员倒库时差点把围墙撞了，高建军一脚刹车踩下去，
整个人都快冒烟了。“你看哪儿呢？看哪儿呢？后视镜是给你照镜子梳头用的吗？
那么大个墙看不见？”老板学员脸色铁青：“高教练，我公司里几百号人也没这么骂过我。
”“那你回公司摆架子去！在我车上，不会开就是孙子！”高建军毫不客气。下班时分，
高建军疲惫地走进办公室，却见校长和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正在等他。“老高，来来来，
这是李总，咱们驾校的新投资人。”校长脸上堆着笑，“李总特意想见见你。
”高建军皱了皱眉，握手时发现对方手掌柔软得像个女人。“高教练，久仰大名啊。
”李总笑道，“听说您是驾校的金字招牌。”“铁招牌，砸人那种。”高建军自嘲道。
李总笑了：“是这样的，我们正在对驾校进行现代化改革，引入了最新的AI智能教学系统。
下个月开始，所有教练车都将安装智能陪练设备。”高建军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
要机器人代替教练？”“不是代替，是辅助。”李总递过来一本精美的宣传册，
“科技赋能传统行业，是大势所趋。高教练这样的老教练，更需要与时俱进啊。
”看着宣传册上那些闪亮的设备和数据分析界面，高建军感觉喉咙发干。他教了十五年车，
难道真要败给一堆铁疙瘩和代码？回家的公交车上，高建军一直沉默。
手机微信群“朝阳驾校教练天团”已经炸锅了，都在讨论AI教学系统的事。
“听说这套系统能完全替代基础教学！” “那我们不都失业了？” “老高应该不怕，
他可是金字招牌。” “金字招牌也扛不过高科技啊！”高建军烦躁地关上手机。
窗外霓虹闪烁，城市变化快得让他跟不上节奏。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刚当教练时的光景，
那时候学车的人少，车也简单，哪有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走到小区门口，
他发现邻居家正在搬家，一辆货车堵了半条路。一个年轻女孩正吃力地拖着个大箱子，
一不小心箱子翻了，东西撒了一地。高建军习惯性地想吼一句“怎么搞的”，
却看见女孩慌张的样子，莫名心软了。他走过去，默默帮她把东西捡起来。“谢谢叔叔。
”女孩抬头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我是新搬来的，叫林小雨。”高建军嗯了一声，
算是打过招呼。转身走进楼道时，他听见搬家工人对女孩说：“小姐，您这钢琴得加钱，
太重了楼梯房不好搬。”“那我自己慢慢搬吧，能省一点是一点。”女孩的声音透着疲惫。
高建军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那架立在卡车里的旧钢琴，又看了看瘦弱的林小雨，
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上了楼。他的公寓冷冷清清，妻子十年前病逝后，
这里就再没怎么变过。墙上还挂着当年获得“最佳教练”时的照片，那时的他笑容满面，
还没这么多白头发。厨房里冷锅冷灶，高建军泡了碗方便面，打开电视。
本地新闻正在报道自动驾驶技术的最新进展，
主持人兴奋地宣称“未来的道路将不再需要人类驾驶员”。高建军啪一声关了电视。
夜里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AI教学系统、自动驾驶、还有那个新邻居女孩疲惫的眼神，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
最后他索性坐起来，望着窗外零星的车灯发呆。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
快到他这个老教练快要跟不上速度。第二天一早，高建军下楼时，
惊讶地发现那架钢琴已经立在楼道里了。林小雨正拿着抹布，仔细擦拭琴身。“早啊，
高叔叔。”女孩热情地打招呼，“昨晚多谢您啦。”“我没帮什么忙。”高建军实话实说。
“怎么没帮，我看见您偷偷跟工人说加钱帮我搬琴了。”林小雨眨眨眼，
“工人大哥都告诉我了。”高建军一时语塞，没想到自己的“暗中相助”这么快就暴露了。
他咳嗽一声，摆摆手就要走。“高叔叔！”林小雨叫住他，“听说您是驾校教练？
我正好想学车呢，能找您报名吗？”高建军打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
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她把油门当刹车踩的场景。“我教的班满了。”他撒了个谎，快步离开。
走到小区门口，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林小雨已经坐在楼道口的凳子上，
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弹动，仿佛在练习无形的琴键。晨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高建军忽然觉得，这个早晨似乎没那么令人烦躁了。到了驾校，高建军发现气氛明显不对。
教练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见他进来又迅速散开。教练组长老马一脸凝重地招手叫他过去。
“出事了老高。”老马压低声音，“董事会看了上月通过率，你的班排名倒数第二。
”“怎么可能？”高建军难以置信，“我带的班从来都是前三！”“时代变了，老高。
”老马叹气道，“现在年轻学员受不了你那套骂骂咧咧的教学方式。好几个投诉到上面去了，
说你语言暴力，打击学员自信心。”高建军正要反驳，校长和李总一起走进了办公室。
李总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着各种图表数据。“高教练，正好有事找您。
”李总微笑着，但眼神里没有笑意，“根据我们最新评估，
您的教学方法与驾校新发展方向不太符合。考虑到AI教学系统即将上线，
董事会建议您...适当调整教学风格。”“调整成什么样？对着机器点头哈腰？
”高建军没好气地说。“比如多些鼓励，少些批评。”李总点开平板上的一个视频，
是高建军昨天训斥学员的画面，“这种教学方式已经过时了，
我们现在提倡‘正能量教学法’。”高建军看着视频里暴躁的自己，突然感到一阵陌生。
曾几何时，他也是个有耐心有***的教练，会仔细讲解每个细节，
会为学员的每一点进步感到高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吼叫和训斥了？
“下个月AI系统上线后，我们会对所有教练进行重新评估。”校长补充道，
语气中带着歉意，“老高，你是老教练了，尽快适应变化吧。”高建军沉默地点点头，
抓起自己的茶杯向外走去。训练场上，新一批学员已经到位，一个个紧张地望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谁先来？”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怯生生地举手：“教练，我、我先来吧。”倒车入库时，男生手忙脚乱，
方向盘打得乱七八糟。高建军眼看着车就要撞杆，本能地想吼，又硬生生憋回去，
结果憋得咳嗽起来。“教练您没事吧？”学员慌张地问。“没、没事！”高建军摆摆手，
“那什么，方向打得太急了，慢一点，对，慢一点...”他别扭地说着鼓励的话，
学员却更加紧张了，最后一脚油门踩猛了，车尾结结实实撞在了杆子上。轰的一声巨响，
整个训练场都安静了。高建军闭上眼睛，感觉全驾校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他深吸一口气，
然后...“小王八蛋！我让你慢点慢点！你当这是碰碰车啊？！
”熟悉的咆哮回荡在训练场上空，远处的老马无奈地捂住了脸。而那个撞杆的学员，
却意外地松了口气：“这才对嘛，刚才您那么温柔，
我以为我肯定没救了...”高建军愣住了，突然哭笑不得。这一天过得特别漫长。下班时，
高建军最后一个离开。他独自坐在教练车里，摸着熟悉的方向盘，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也许他真的老了，该被时代淘汰了。走出驾校大门，他意外地看到了林小雨。
女孩正站在驾校宣传栏前，仔细看着什么。“高叔叔！”见到他，林小雨开心地跑过来，
“我来报名学车啦！前台说您班上还有名额哦。”高建军皱起眉头：“我说姑娘，
你为什么非要找我学？没听说我是驾校最凶的教练吗？”“听说了啊。”林小雨笑眯眯地说，
“但我也听说您教的学员通过率最高。而且...”她顿了顿，
声音轻了下来：“我觉得您是个好人。”高建军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应。
多年来的教练生涯，他听过无数抱怨、指责、甚至咒骂，却很少听到这样直白的肯定。
“随你便吧。”最后他硬邦邦地说，“不过我警告你，我骂人可不分男女老少。”“明白！
”林小雨立正敬礼，动作滑稽得让高建军差点笑出来。回家的路上，
高建军意外地发现这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并不让人讨厌。林小雨告诉他，
自己是个刚毕业的音乐老师，租住在那个小公寓是为了离学校近些。“等我学会开车，
就能去偏远一点的学校代课了。”她说，眼睛里闪着光，“那些地方缺音乐老师，
孩子们连钢琴都没见过。”高建军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些触动。他教过无数人开车，
有为了面子的老板，为了兜风的小年轻，为了接送孩子的家庭主妇，
却很少遇到这样单纯的理由。走到小区楼道，林小雨突然说：“高叔叔，作为报名的谢礼，
我请您听首曲子吧？”不等高建军回答，她已经坐在那架旧钢琴前，打开琴盖，
手指轻抚过琴键。然后，流畅的音符流淌出来，填满了整个楼道。高建军不懂音乐，
却觉得那旋律莫名耳熟。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是很多年前他妻子最喜欢的一首老歌，
《月亮代表我的心》。林小雨弹得并不华丽，但格外动人。音符像是有了生命，
在狭窄的楼道里跳跃盘旋。有几个邻居打开门看了一眼，却没有抱怨，反而静静地听起来。
高建军靠在墙上，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静下心来听一首完整的曲子了。
曲终，林小雨轻轻合上琴盖：“这是我妈妈的钢琴，她生前最喜欢弹这首曲子。
”高建军沉默良久，最后只说了一句：“明天早上七点，驾校见。别迟到。
”转身走上楼梯时，他感觉自己的脚步似乎轻快了一些。这个世界或许正在抛弃他，
但总还有一些东西，值得他继续坚持下去。比如一首老歌，一架旧钢琴，
和一个女孩眼中的光。2清晨六点五十分，高建军准时踏进驾校大门。
他惊讶地发现林小雨已经等在训练场边上了，正拿着个小本本念念有词。“背交规呢？
”高建军走过去林小雨吓了一跳，慌忙把小本本藏到身后：“高叔叔早！不是交规，
是...备课笔记。”高建军挑挑眉，没多问。他瞥了眼林小雨的穿着，
碎花长裙和平底凉鞋，摇了摇头：“明天开始穿裤子和运动鞋来，穿裙子不方便学车。
”“哦哦，好的！”林小雨赶紧记在小本本上。第一课是熟悉车辆。
高建军本以为这文艺范十足的姑娘会对机械一窍不通，没想到林小雨学得相当快，
各个部件的名称功能一说就记住，操作要领也理解得很快。“很好，现在试试启动。
”高建军指示道。林小雨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对方向盘拜了拜，才插钥匙点火。
引擎平稳启动，仪表盘灯亮起。“不错。”高建军难得地表扬了一句，“现在踩离合，
挂一档...”话没说完，车子猛地向前一窜，熄火了。林小雨吓得脸色发白，
不知所措地看着高建军。“没事，新手都这样。”高建军出乎意料地没有发火，
“离合抬得太快了，慢一点。”第二次尝试，车平稳起步了。林小雨惊喜地叫起来：“哇！
动了动了！”高建军嘴角微微上扬，但马上又板起脸：“看前面！看路！不是看方向盘！
”一上午下来，林小雨的表现远超预期。虽然还是难免犯错，但她注意力集中，学得认真，
最重要的是脾气好得惊人。无论高建军怎么吼，她总是笑眯眯地回答：“知道啦，下次注意！
”休息时间，其他教练凑过来调侃：“老高，这新学员不错啊，都没见你骂人。”“少废话，
她交的学费比你们少似的。”高建军哼了一声，却偷偷给林小雨多加了五分钟练习时间。
中午吃饭时，高建军照例独自坐在角落。林小雨端着饭盒凑过来：“高叔叔，我能坐这儿吗？
”没等高建军回答，她已经坐下了，打开饭盒，里面是精致的寿司卷。“我自己做的，
您尝尝？”她热情地递过一个饭盒。高建军本想拒绝，但看着那漂亮的寿司，
突然觉得自己的泡面索然无味。他别扭地夹起一个塞进嘴里，意外地发现味道相当不错。
“你还会做这个？” “以前在日料店打工学过。”林小雨笑道，“那时候攒钱买乐谱。
”闲聊中高建军得知，林小雨父母早逝，靠奖学金和打工读完师范大学。现在刚工作，
工资大部分都用来还助学贷款，却还省吃俭用想去偏远学校做志愿者。
“那些孩子很少有机会接触音乐，我想让他们至少知道钢琴是什么声音。”她说这话时，
眼睛亮晶晶的。高建军没说什么，但下午教学时，耐心明显多了不少。然而好景不长，
第三天开始实战操作，林小雨的问题暴露无遗。“方向盘！那是方向盘！
轻轻转就行不用使那么大劲！” “刹车！轻踩！不是让你跺脚！” “看后视镜！
那镜子不是装饰品！”高建军的咆哮再次响彻训练场。林小雨手忙脚乱，额头上全是汗珠。
她越是紧张越是出错，转弯时差点撞上另一辆教练车。高建军一脚踩下副驾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