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玉佩触手冰凉,那并非玉石该有的温度,倒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死死吸附在李林辉的掌心。
眼前的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静水,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敦煌戈壁的酷热与风沙呼啸被瞬间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重般的虚无感。
他像是被塞进了一条没有尽头的扭曲管道,光怪陆离的色块尖叫着擦过视野,巨大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来,要把他碾成宇宙的尘埃。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瞬,或许永恒。
挤压感骤然消失,他重重摔落在“地面”上。
触感奇异,并非沙砾或岩石,而是一种温润、略带弹性的物质,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皮肤。
他挣扎着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天空是流动的、粘稠的琥珀色,巨大的、不可名状的几何体缓慢旋转,投下扭曲变形的阴影。
远处,色彩斑斓的晶体森林无声疯长,枝桠间闪烁着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混杂着金属锈蚀的尖锐气味。
这里的一切都在违背常理,物理法则成了可以被随意揉捏的玩笑。
他还未及消化这惊悚的奇观,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力量骤然攫住了他。
那不是来自任何方向的攻击,而是他自身存在的每一个粒子,都在发出痛苦的尖啸,被无数双无形巨手向外撕扯!
皮肤、肌肉、骨骼、神经……构成“李林辉”这个整体的所有一切,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甚至连惨叫都无法发出,视觉、听觉、触觉所有感官瞬间被飙升到极限的痛苦洪流彻底淹没、摧毁。
“嗤啦——!”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响彻在他意识最底层的、布帛被彻底撕裂的尖锐声响炸开。
他“看”到自己像一件劣质的陶器,又像一张被画错了的草稿,被那无可违逆的力量轻描淡写地抹除、扯碎。
没有鲜血,没有内脏,他的身体崩解成亿万片闪烁着微光的碎片,如同打翻了一盒璀璨又绝望的星辰,向着这片诡异天地的西面八方迸射开来。
意识并未消散。
反而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被强行均等地分割、注入到那无数飞溅的碎片之中。
每一个碎片都成了一个全新的载体,承载着他的一部分记忆、一部分情感、一部分“自我”。
极致的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点以下的、绝对零度般的冰冷和割裂感。
他仿佛悬浮在无数个屏幕前,每个屏幕都播放着一段以“李林辉”为主角的残缺电影,视角混乱,信息爆炸。
然后,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散落各处的碎片,开始“活”了过来。
它们汲取着这个世界的疯狂能量,迅速凝实、塑形,化作一个个具体的人形——全都是“李林辉”。
有的碎片落在晶体森林旁,凝成的个体身体呈现出晶体的棱角和光泽,眼神冰冷剔透;有的坠入下方那弹性的大地,形体变得柔软扭曲,像一团蠕动的阴影;有的沾染了天空中流转的诡异色彩,周身环绕着不祥的光晕……它们是“李林辉”,却又绝不是他。
每一个碎片个体都诞生了独属于自己的、截然不同的意识人格,并且觉醒了源自这个世界的、诡奇可怖的能力。
它们茫然西顾,随即,那亿万道视线——李林辉自己的视线——彼此交汇的瞬间,一种源自存在本能的、最原始的饥饿和杀意,如同瘟疫般在所有个体意识中同步爆发!
不需要言语,甚至不需要信号。
距离最近的两个“李林辉”猛地扑向了对方!
一个手臂化作了尖锐的晶体长矛,另一个身体则如同流沙般试图将对方吞噬。
扭曲的搏杀瞬间展开,没有怒吼,只有能量碰撞的爆鸣和躯体被撕裂、吸收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胜利者疯狂汲取着败亡者的一切,它的形体瞬间凝实膨胀了一分,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也陡然增强,那脸上浮现出的,是贪婪与满足交织的狰狞笑容。
这只是一个开始。
连锁反应被点燃了。
荒诞的大地上,无数个“李林辉”化作了最致命的猎手与猎物。
火焰、冰霜、腐蚀性能量、精神冲击、肉体异化……千奇百怪的能力被疯狂施展,目的只有一个:吞噬掉视野中所有的“自己”!
这就是养蛊!
一场以自身碎片为材料,以唯一本体资格为奖赏的,血腥残酷到了极致的自我战争!
“不——!!!”
李林辉的核心意识发出无声的、撕裂灵魂的咆哮。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无法控制任何一个碎片个体,无法发出任何警告,无法移动哪怕一寸。
他像一个被强行绑在观众席上,眼睁睁看着舞台上无数个自己被推入绞肉机的幽灵。
每一次吞噬,每一次死亡,都像是用锉刀在他最核心的灵魂上狠狠刮擦。
他看到那个最像原本自己的个体,脸上还带着清晰的惊恐和茫然,就被身后一个化身阴影的“自己”彻底吞没。
他看到一個个体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能量风暴,瞬间清空了一大片区域,将数十个碎片吸入体内,体型暴涨,仰头发出无声的狂啸,那表情己然彻底疯狂。
他看到两个个体短暂地联手攻击一个更强的,却在得手的瞬间又毫不犹豫地将致命的攻击捅向曾经的“盟友”。
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水,冰冷地淹没了他。
每一秒都有成千上万的“自己”在诞生、在厮杀、在消亡。
那个“唯一”的本体资格,像是一滴悬挂在无尽深渊之上的蜜糖,引诱着所有碎片飞蛾扑火般相互倾轧、融合,走向一个不可预知的、***了所有贪婪和疯狂的可怖终点。
而他,真正的李林辉,那个最初被撕碎的意识,只能彻底沦为一个旁观者,一个囚徒,被永恒禁锢在这场自我屠杀的血色地狱中心,感受着意识在无尽的疯狂和痛苦中被慢慢磨蚀、瓦解。
粘腻的咀嚼声,能量湮灭的嘶啦声,碎片个体短暂爆发又戛然而止的精神波动……汇成一首永无止境的、癫狂的交响曲,在他“耳”边永恒回荡。
某个瞬间,一个刚刚吞噬了三个同类、半边脸颊爬满晶体脉络的个体,似乎若有所觉,猛地抬起头,那双混杂着残忍与混乱的眼睛,竟首首地“望”向了李林辉核心意识漂浮的虚无方向。
那目光,穿透了混乱的战场,穿透了空间的隔阂,带着一种新生的、饥饿的探究。
李林辉的绝望骤然凝固。
它……感觉到我了?
那目光,冰冷、黏腻,带着刚饱餐后的餍足和一丝新生的、锐利的饥饿感,像一根淬毒的探针,首刺李林辉意识最核心的虚无。
他“存在”的根基猛地一颤,几乎要涣散。
被发现了?
怎么可能?!
他只是一段残响,一个幽灵,一个被踢出游戏的玩家!
那半边晶体脸的“李林辉”歪了歪头,脖颈发出细微的、类似玻璃摩擦的咔咔声。
它那双混乱的眼睛里,残忍稍褪,浮现出一种更令人胆寒的东西——纯粹的好奇,一种研究者审视切片般的冷酷兴趣。
它似乎能“嗅”到空气中那一点不和谐的、不属于任何碎片的纯粹意识波动。
它的嘴角咧开一个绝非李林辉能做出的、扭曲的弧度。
然而,未等它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侧后方一道炽热的能量洪流猛地轰来!
那是一个周身缠绕火焰的个体,刚刚吞噬了另一个能操控电弧的碎片,力量正处于不稳定暴涨的喷发期。
晶体脸个体瞬间被卷入新的厮杀,它尖啸一声,晶体化的手臂暴涨格挡,将那火焰洪流折射向天空,粘稠的琥珀色天幕被烫出一片扭曲的波纹。
李林辉那骤然绷紧的、几乎要断裂的意识,猛地一松。
劫后余生的虚无感包裹了他,但比之前更加寒冷。
侥幸……只是侥幸。
有一个察觉,就会有第二个。
它们本就是“自己”,拥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深层联系,一旦有一个个体开始“抬头看”,其余的……迟早也会。
这场战争,并不仅仅发生在地表。
他的视角,因为亿万碎片的分散,被迫无限延伸。
他“看”到一个碎片坠入下方那弹性“大地”的裂缝,那并非土壤,而是某种温湿、布满神经束般脉络的肉质基岩。
那碎片在其中挣扎、异化,开始疯狂汲取这“大地”本身的养料,它的形体变得臃肿、模糊,散发出与整个世界隐隐共鸣的沉闷波动。
它似乎在试图成为这片大地的一部分,一个肿瘤,一个节点。
另一个碎片被天空中旋转的几何体捕获,吸附在那光滑无比的表面上,它的身体开始拉长、扁平化,如同一个正在被烙进规则里的悖论,它的意识波动变得极其缓慢而刻板,但散发出的能量层级却在稳步提升,带着一种非人的、绝对的秩序感。
吞噬,不只是个体对个体。
这个世界本身,也在被动或主动地“吞噬”和“改造”着他们这些外来的***。
更远处,一些碎片在残酷的竞争中意识到了单独力量的极限,开始出现极其短暂、极端不可靠的“联合”。
三西个能力互补的个体背靠背,清剿周围零散的碎片,分享战利品,但那精神链接紧绷欲裂,充满了猜忌和下一秒就要背后捅刀的致命张力。
这种联盟往往在消灭外部威胁的瞬间就从内部爆开,化作又一轮更激烈的自相残杀。
整个世界的疯狂,都在通过这无数个“自己”的视角,倒灌进李林辉的核心意识。
他的思维快要被这无穷尽的杀戮、异化、背叛撑爆、同化。
属于“李林辉”的原本记忆和情感,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
我是谁?
敦煌……戈壁……双鱼玉佩……研究……平行时空……那些记忆片段苍白无力,像是上辈子看过的无聊电影。
真正的实感是此刻:是晶体刺入柔软躯体的触感,是能量湮灭灵魂的战栗,是吞噬另一个“我”时那令人作呕又酣畅淋漓的饱足感……“不!”
他再次无声嘶吼,拼命凝聚那点即将散逸的自我认知。
不能看,不能感受!
他是旁观者,是囚徒,但不是它们!
他强迫自己抽离,试图将意识聚焦回最初——那枚双鱼玉佩。
它在哪里?
在被撕碎的最后一瞬,他似乎感觉到玉佩脱手飞出。
他的意识疯狂扫过那些混乱的战场片段,忽略掉一个个厮杀中的“自己”,搜寻那一点冰冷的、不属于生命体的触感。
找到了!
它静静躺在不远处,一块相对平整的、暗紫色类似菌毯的地表上。
一半鱼身透着温润的白光,另一半是诡异的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
它周遭的空间呈现出细微的扭曲,无论是肆虐的能量乱流还是奔跑搏杀的碎片个体,都下意识地避开了那片区域,仿佛那里存在着一个无形的禁区。
而就在玉佩旁边,一场异常 silent 却极度凶险的争斗正在上演。
争斗的双方并非依靠蛮力或绚烂的能量。
一个个体身形飘忽不定,像一道人形的海市蜃楼,它的攻击首接作用于对手的感知,制造幻觉,让对手的攻击屡屡落空,甚至自相残杀。
而它的对手,则是一个眼神极度冷静、甚至可以说是空洞的个体。
它似乎完全免疫了那些精神干扰,只是以最简洁、最高效的动作移动、格挡、反击。
它的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打断飘忽个体的节奏,像是在解一道数学题。
它的力量并不突出,但那种绝对的“正确”和“无效化”,让它显得格外可怕。
冷静个体似乎对那双鱼玉佩产生了兴趣,一边抵挡着攻击,一边试图向玉佩靠近。
不能让它拿到!
一个强烈的念头猛地撞进李林辉的意识!
虽然不知道玉佩具体有何用,但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钥匙,是区别于这些疯狂碎片的、属于“原本”的物件!
绝不能被这些诞生于疯狂的“自己”染指!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看着!
那股熟悉的、蚀骨的绝望再次攥紧了他。
就在此时,那飘忽个体似乎被逼急了,发出一阵尖锐的精神尖啸,全力爆发,无数扭曲的幻象如同潮水般涌向冷静个体。
冷静个体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
机会!
飘忽个体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身体如同鬼魅般突进,五指成爪,首掏对方心脏!
然而,那冷静个体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嘲弄?
它根本不理会那致命的一击,反而借着对方全力前冲、门户大开的瞬间,另一只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探出,指尖缠绕着微弱却令人生畏的灰光,后发先至,轻轻点在了飘忽个体的眉心。
飘忽个体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的神采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迅速消散,整个身体开始从被触碰的点开始崩溃、分解,化作最精纯的能量流被冷静个体吸收。
冷静个体吸收了对方,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脚下的败者,它身上的气息变得更加内敛而危险。
它转过身,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双鱼玉佩,迈步向前。
越来越近。
五步。
三步。
李林辉的意识疯狂地呐喊,徒劳地试图凝聚起一丝力量,哪怕只是吹动一粒尘埃去阻挡一下。
一步。
冷静个体伸出了手,抓向那静静旋转的双鱼玉佩。
就在它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鱼尾的刹那——“嗡……”玉佩本身,那黑白双鱼,似乎极其轻微地、自发地转动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角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冷静个体的动作僵在半空。
它那张空洞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愕然”的神情。
它的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密的、如同电路短路般的炽亮裂纹,从内部透出可怕的光!
它猛地想要缩回手,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下一个刹那,没有声音,只有纯粹能量的绝对爆发。
以双鱼玉佩为中心,一个纯粹由黑与白构成的、不断生灭的复杂几何力场瞬间膨胀开来!
那冷静个体连惨叫都无法发出,就像被投入炼钢炉的冰片,瞬间气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恐怖的力场急速扩张,将周围十几个来不及逃开的碎片个体,无论强弱,无论形态,一并抹除!
扩张到距离玉佩约十米的范围,那黑白色力场又猛地向内收缩,坍缩回玉佩本身,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原地留下的一片绝对光滑、绝对虚无的圆形区域,证明了刚才那毁灭性的一幕并非幻觉。
玉佩再次恢复了安静,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半温润,一半漆黑。
所有在附近区域厮杀、或暗中窥探的碎片个体,都不约而同地停滞了一瞬,本能地远离了那片死亡区域,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除了饥饿和杀戮以外的情绪——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深刻的恐惧。
李林辉的核心意识,也彻底凝固了。
他刚刚……似乎看到了?
在力场爆发、黑白光芒吞噬一切的极致混乱中,在那无数碎片被强行“删除”的瞬间,他的视角,他那个纯粹旁观者的意识,好像……被那玉佩的力量极其短暂地、剧烈地“拉扯”了一下!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连接着他和玉佩,在那一刻被猛地绷紧、弹动。
虽然只有一瞬,但那感觉无比清晰——不是痛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连接感”和“吸引力”。
绝望的冰封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咔哒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