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演习那种干脆利落的蜂鸣。
是某种巨大钢铁造物在腹腔深处被撕裂时发出的、扭曲变调的哀嚎。
震得脚下的金属地板像条抽搐的病狗。
控制台上,最后几盏指示灯疯狂闪烁着红光,像垂死的眼睛,把我的脸映得狰狞。
我扑到观察窗前,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窗外……没了。
没了记忆中那片由霓虹构成的、永不熄灭的光海,没了穿梭如织的飞行器流光。
只有翻滚的浓雾,粘稠得像变质的机油搅和着腐肉榨出的汁液,翻滚着令人作呕的紫绿色。
空气呛得人窒息——烧糊的电路板混合着浓重的铁锈、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锈味儿,首扎肺管子。
“操!”
我狠狠一拳砸在死透的控制面板上。
我是能量矩阵维护组的一颗小螺丝钉,本该在地底深处盯着屏幕,确保……确保那个该死的计划顺利进行。
现在?
管它叫地狱前哨都嫌温柔。
“默哥!”
不是声音!
是脑浆子被冰锥狠狠搅动的剧痛!
所有的光——应急的、仪器的、照明的——瞬间死绝!
绝对的、压得人想吐血的黑暗!
脚下的钢铁发出即将解体的***。
空气里……多了一股味儿,冰冷的铁锈味里,混进了一种活物腐烂的甜腥……规则……变了?
脑子里闪过简报里模糊不清的词。
没空想。
“塌了!
跑!
外面!”
黑暗中,不知谁在鬼叫。
我成了瞎子。
工具箱狠狠撞在肋骨上,左手死命薅住一个快要摔倒的人影——是王涛。
“这边!”
肌肉记忆带着我撞开一扇厚重的紧急防火门。
噗!
浓得化不开的腐雾劈头盖脸砸来。
辛辣,带着强酸挥发的气味,辣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视野里只剩下翻腾的毒汤。
能见度,五米撑死。
脚下湿滑冰冷,苔藓的腥气钻进鼻孔。
抬头?
操。
城市的钢铁骨架被打断了,歪七扭八地戳向灰蒙蒙的天空。
断口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光滑流动的……结晶体?
暗紫色的晶刺像霉菌一样,爬满了一辆翻倒的公交车轮子。
整个城市像一块正在晶化的巨大烂肉。
“咳…咳咳…”细微的呛咳声,像针一样刺穿了浓雾的噪音。
晓晓?!
炮弹一样撞进旁边的瓦砾堆。
血冲头顶,心脏在耳膜里狂跳。
是她!
缩在半塌的广告牌支架下,小脸脏得看不出底色,嘴唇冻得发紫。
三步外!
那东西!
矮小,狰狞!
暗紫色的甲壳上布满锯齿状的晶刺,尾巴像蝎子一样高高举起,末梢的三棱毒钩……正幽幽闪着绿光!
它围着晓晓打转,发出嘶嘶的低吼。
晓晓吓傻了,脏脸上的泪痕在微弱的光线下亮得刺眼。
“滚!”
这咆哮声不像是我的,低沉、嘶哑,带着一种奇异的震颤,仿佛空气都被这声音搅动。
那东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震慑了一瞬,动作有了微不可察的迟滞。
紧接着我右手本能地捞到一根冰凉的消防管断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异常轻松地抡圆了砸过去!
铛!
金属撞击的巨响。
那东西被砸得一个趔趄,发出愤怒的嘶鸣。
它放弃了晓晓,毒钩闪电般朝我刺来!
我脑中一空,身体仿佛比意识更快,狼狈却又惊险地侧身,肩膀仍传来一阵***辣的剧痛,布料撕裂,皮肤被划开一道口子。
“哥!”
晓晓惨白着脸扑过来。
“别碰!”
我嘶吼着推开她,警惕地扫视着翻滚的毒雾。
“走!
快!
去***点!”
我记得预设的安全点方位。
拖着吓瘫的妹妹和王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废墟和浓雾中跋涉。
末日的街景:瘫坐在地、身体表面开始结晶的人形;为了一小滩脏水撕打在一起的、眼神像野兽的人;徒劳拍打着变形车门、崩溃哭嚎的白领……绝望的锈味,腌透了每一寸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
前方浓雾深处,一点……摇曳的橘色火光。
希望?
还是更热的棺材?
我们扑进那微弱的光晕范围。
是半塌商场的底层,临时搭起的窝棚。
血腥味、腐臭味、刺鼻的消毒水味拧成一股粗壮的麻绳,勒得人喘不过气。
几个穿着破烂军装、浑身血污和油彩的士兵,眼神木然地端着枪。
角落里,一个白大褂脏得像抹布的“医生”,正在一堆发出惨叫的伤员中打滚。
“医生!
他抓伤了!
晶蚀兽!”
晓晓的哭喊撕裂了混乱的空气,把我顶到那个军医面前。
军医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我右臂——肩膀被抓伤的地方,皮肤己经变得青黑肿胀,更可怕的是,从伤口开始,一层暗紫色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晶体正迅速向上蔓延,像一层邪异的甲壳,己经覆盖到手肘!
他抄起一把沾着污迹的镊子,试探性地碰了碰晶体边缘。
嗤!
一缕细小的紫色烟气像活物一样缠上镊尖!
军医猛地缩手,镊子哐当掉在地上。
他的脸色瞬间死沉。
“三级感染。
源头是幼兽。”
他的声音像砂纸在磨铁。
“血清?
居然没用。
扩散速度是寻常三倍。”
右臂……废了?
恐惧瞬间凝固成冰。
我怕的不是废了,是变成……变成那种东西!
眼角瞥见隔离角落蜷缩着的几个人影,他们身体大部分己经晶体化,眼神空洞……“我……”声音卡在喉咙里。
防雨帘唰啦一声被粗暴地掀开!
一个沙哑得像金属摩擦的声音劈开满棚的哀嚎:“让开!
异能者受伤了!
准备晶核!
快!”
两个浑身是血、像从血池里捞出来的士兵抬着担架冲进来。
担架上是个血绷带缠满胸口的男人,但他***的皮肤上……竟然跳跃着橘红色的火星光晕!
他的右手死死攥着一块东西——指甲盖大小,内里像有岩浆在燃烧的半透明红色晶体!
晶核?!
简报里标着骷髅头的危险品!
军医像豹子一样扑上前!
“晶核贴伤!
意识导引!
抗侵蚀!
快!”
抬担架的士兵哆嗦着,将那块红晶递过去,靠近男人胸口洇血的绷带处。
嗡!
晶核的红光骤然暴涨!
男人闷哼一声,全身青筋暴起!
他体表跳跃的火星光晕猛然变得炽烈!
绷带下渗出的暗绿色污迹……似乎被压制住了?!
扩散的速度……缓了!
军医手脚麻利地处理着伤口,刀子般的眼神却瞥向我的右臂。
处理完那个异能者,他转过身来。
眼神复杂:麻木、评估、还有一丝……铁锈味的希望?
“伤太重。
侵蚀主神经束。”
他顿住,目光扫过紧紧抓着我的晓晓,“想活?”
枯瘦的手指猛地戳向帐篷阴影角落的一个铁架台——上面挂着两条狰狞的机械臂,粗壮的液压杆上沾着黑血和晶屑。
“剁了它!
接‘甲-7’。
这玩意儿能顶病毒一阵子,还能当手用。”
剁手?!
大脑一片空白。
“……接上……不能治好吗?”
“治好?”
军医扯出一个死人般的笑容。
“做梦!
这是截脉锁链!
它能锁死病毒让它睡!
这铁疙瘩得喂‘血食’——晶核!
没晶核喂它,病毒醒得更疯!
十倍暴走甚至百倍!
它会吃光你的神经,肌肉最后到大脑!
然后……”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就成那堆东西里的一块!”
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向角落里那些晶体一般的人型雕塑。
“想活命?
凭本事!
要么有异能!”
他瞥了一眼担架上那个体表火星还未完全熄灭的男人,“要么……有能耐!”
他的眼刀最后钉在我脚边半开的工具箱上——里面散落的精密探针、仪表,被一层暗绿色的黏液半裹着,在一地电子垃圾的死尸堆里,显得格外刺眼。
“最后,”他死鱼般的眼珠牢牢盯住我,“这不是胳膊,是绞索!
套在你脖子上,得拿晶核续命!
没晶核喂……”眼珠斜向我那结晶化了一半、正散发着不祥紫光的废臂,“……它就真吃你了!
从里头开始吃!”
轰!
天旋地转!
耳鸣尖啸!
我就像条死鱼一样瘫靠在冰凉的水泥柱子上。
右臂己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冰冷得像一截尸体。
死亡的腐朽、异变的甜腥,像毒藤一样死死缠住了我。
唯一的“希望”?
那两条在阴影里冷笑的金属怪物。
旁边,晓晓缩在地上,小小的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哆嗦。
一阵风掀开了破烂的布帘缝隙,腐雾卷着呜咽灌入。
暗紫色的晶体正一点、一点,贪婪地啃噬着右臂最后一丝活气。
新世界?
只有翻滚的腐雾,冰冷狰狞的机械臂,和那催命符般幽幽闪烁的绿光。
深不见底的漆黑。
“想活不?”
军医那砂纸磨铁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催促。
他枯瘦的手指再次指向那冰冷的铁架子。
“拖得越久,病毒啃得越深,剁起来越麻烦,活下来的机会……越小。”
活下来。
只为了晓晓抓着我手的这点温度,为了不让她看着自己的哥哥变成角落里那些眼神黑洞般的晶体。
“……剁。”
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
军医眼中那丝铁锈味的希望亮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麻木覆盖。
“按住他!”
他朝旁边两个眼神木然的士兵吼了一声。
没有麻药。
或者说,麻药是奢侈品,只留给更有价值的人——比如那个能冒火星的。
两个士兵上前,像铁钳一样死死按住我的肩膀和左臂。
他们的手冰冷,带着硝烟和血腥味。
王涛想帮忙,被一个士兵粗暴地推开。
“晓晓……别看……”我嘶哑地说。
晓晓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但她倔强地摇头,小手反而抓得更紧。
军医的动作快得惊人。
他抄起一把沾着不明污迹、刃口却异常锋利的骨锯(天知道是什么骨头做的),另一只手拿起一个类似焊枪但结构更扭曲的工具,顶端闪烁着不稳定的蓝白色电弧。
“忍着点,小子。”
他毫无感情地说了一句。
下一秒,剧痛!
不是切割的痛,是那扭曲的焊枪工具猛地戳在右肩靠近脖子的位置!
蓝白色电弧瞬间爆发,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神经深处!
全身的肌肉瞬间痉挛绷紧!
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按住我的士兵手臂肌肉贲张,才没让我弹起来。
这根本不是麻醉!
是强行用高能量冲击麻痹神经束!
粗暴!
有效!
残忍!
视野瞬间被剧痛染成一片血红模糊。
我能感觉到骨锯冰冷的锯齿贴上皮肤,然后是……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锯的不是木头,是骨头!
是血肉!
是神经!
每一次拉动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细微声响和肌肉纤维被撕裂的粘滞感。
晓晓的哭声变得遥远。
王涛似乎在干呕。
士兵的呼吸沉重。
军医的喘息带着一种病态的专注。
时间失去了意义。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剧痛在神经冲击下变得麻木而遥远,但那种身体被强行分割的恐怖感,却清晰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终于,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断裂声,那沉重的、被晶体覆盖的累赘,彻底脱离了身体。
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溅在脸上,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自己的体温。
军医扔掉骨锯,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抓起铁架台上那条更粗壮、更狰狞的“甲-7”机械臂。
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取代了断肢处的温热。
机械臂的接口处,不是想象中的插槽或螺丝,而是几根尖锐的、带着倒刺的金属探针,以及一圈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类似能量环的结构。
“接驳!”
军医低吼一声,将那接口狠狠按向我的断肩!
噗嗤!
探针瞬间刺入血肉!
剧痛再次炸开!
比锯骨更甚!
那感觉像是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钻进了身体,疯狂啃噬着残留的神经束!
同时,那圈能量环猛地收缩,紧紧箍住肩部,红光变得刺眼,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仿佛要将灵魂都抽离出去!
“呃啊啊啊——!”
我眼前发黑,几乎昏厥。
嗡——!
机械臂内部传来低沉的嗡鸣,液压杆猛地收缩又弹开,发出“嗤”的排气声。
那冰冷的金属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连接完成了。
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麻木。
右肩沉甸甸的,像扛着一块冰冷的巨石。
我勉强睁开眼。
一条粗犷、布满划痕和污迹的金属手臂,取代了原本的位置。
暗沉的合金外壳在火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关节处是粗大的液压装置,手掌是覆盖着防滑纹路的金属爪,五指末端是尖锐的合金钩爪。
它静静地垂在那里,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凶兽。
试着动一下念头。
嗡……咔哒。
金属爪的五指,极其缓慢、僵硬地收拢了一下,发出金属摩擦的涩响。
一股微弱的、带着刺痛感的电流顺着神经束反馈回来。
成功了?
不,是这铁疙瘩……活了?
“感觉怎么样?”
军医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审视。
他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布满污垢的金属盒子,上面有几个简陋的指示灯和一个旋钮。
“神经接驳初步完成。
能动,说明信号通路没断。”
他走过来,把那金属盒子粗暴地塞进我左手里。
“控制器。
初级指令,握拳,张开,锁定。
自己摸索。”
他指了指盒子上的旋钮。
“能量槽。
看见没?”
盒子上方有一个细长的凹槽,里面嵌着一块黯淡无光的、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晶体碎片。
“这就是‘血食’槽。”
军医的眼神变得异常冰冷。
“里面那块,是残渣,够你维持……最多十二小时。
十二小时后,槽空了,这玩意儿……”他枯瘦的手指敲了敲冰冷的机械臂外壳,“……就开始‘吃’你。
从接驳的神经开始,一路啃上去,首到脑子。”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想让它继续当你的手?
喂它晶核!
新鲜的、能量足的晶核!
越大越好!
喂得越勤快,它越‘听话’,病毒也睡得越死。
喂不饱……”他冷笑一声,那笑声比腐雾还冷,“……你就等着从里面被它吃空吧!”
绞索!
真正的绞索!
套在脖子上,另一端连着这冰冷的铁臂!
唯一的钥匙,是那些怪物脑袋里的、燃烧着岩浆的晶核!
我低头看着这新生的“手臂”。
它沉重,冰冷,带着死亡的威胁。
但……它能动。
它取代了那正在晶化的毒瘤。
它给了我,或者说,暂时延缓了我和晓晓的死亡倒计时。
代价是,从此以后,我的命,和猎杀那些紫晶怪物,绑在了一起。
“哥……”晓晓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是对这条金属手臂的恐惧。
我抬起左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发现那条冰冷的金属右臂,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指尖的合金钩爪,在火光下闪过一道寒芒。
就在这时——“吼——!”
一声饱含痛苦和暴怒的嘶吼,猛地从医疗站外翻滚的腐雾中传来!
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和士兵的怒吼!
“警戒!
有东西冲过来了!”
“是成兽!
妈的!
不止一头!”
“保护伤员!
异能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