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裤兜里的手机第七次震动时,我正盯着出租车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发愣。
橡胶条在玻璃上划出半道弧线,留下的水痕里,“党员示范岗”的金属徽章忽明忽暗。
徽章边缘的棱角被雨水泡得发钝,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冷光,像枚被人踩过的图章,
盖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歪歪扭扭的,透着股说不出的别扭。“嗡——”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我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副驾前方的计价器“咔嗒”一声轻响,
红色的数字跳到276.4元。小数点后面的“4”还在微微颤动,像只被捏住翅膀的蚊子,
扑腾着要往更高的数字上爬。司机老王握着方向盘的手突然收紧,指关节泛出青白。
他喉结动了动,像是要开口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摸出自己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乱划。
导航界面被他戳得乱晃,
图的语音提示断断续续:“前方五百米……请直行……”可车轱辘分明正往解放路的拐角拐,
轮胎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的水花打在护栏上,发出“噼啪”的脆响,
像在给这绕路的行为打拍子。手机屏幕的反光里,我看见他耳根红得厉害。
那抹红从衬衫领口里钻出来,顺着脖颈爬到耳垂,在路灯的光晕里亮得扎眼,
像幅没干的水彩画被谁不小心蹭了道朱砂,突兀得让人心慌。
他左手手腕上的表针正指向九点十七分,表盘玻璃裂了道缝,
是上周拉客时被后座的行李箱磕的——那天我在交警大队的值班室听老张念叨,
说老王心疼那表心疼了好几天,因为是他闺女用三好学生奖金买的。“师傅,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您这导航……是不是有点迷路?
”老王的肩膀猛地一僵,手机差点从手里滑出去。他慌忙把手机往仪表盘上一放,
塑料壳子磕在金属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没、没有,”他的声音有点发紧,
像被谁掐住了喉咙,“这路最近在修,得绕着走才安全。”我没接话,
目光落在后座的脚垫上。一片灰白的猫毛正粘在脚垫的缝隙里,被车厢的震动带得微微发颤。
那是我家三花“招财进宝”的毛——早上它跟客厅的猫爬架较劲,前爪勾着细木杆使劲晃,
炸毛时掉了一大把,我蹲在地上捡了半天,还是漏了这么几根。
此刻那撮毛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银光,像根细针似的戳着我的眼,
把小区监控里的画面猛地勾了出来。监控画面是凌晨三点调的。老李举着便利店的钥匙,
把监控主机的屏幕往我面前推:“你看你看,这出租车绕着咱小区转了两圈,
车灯扫过你家阳台时,你家猫正扒着猫爬架晃悠呢。
”屏幕里的招财进宝把细木杆晃得像根快折断的芦苇,
而车载记录仪的时间戳明明白白——比我平时下班打车回家的时间晚了整整四十七分。
四十七分,够绕着小区画两圈圆,够计价器多跳三十块,
够老王闺女的奥数班课时费多攒一角钱。手机又“嗡”地响了,这次是WIFI连接提醒。
“招财进宝的窝”几个字在列表里闪了闪,信号格从三格掉到两格——这是第七次了,
每次车开到解放路的拐角,我家的WIFI就准时蹦出来,像个尽职尽责的哨兵,
在屏幕上给这绕路的行为盖戳。我把手机捏在掌心,举到他眼前。
截图里的连接记录整整齐齐排着队,从八点半到九点十七分,七个时间点像串嘲讽的省略号。
“您这信号跳得真有规律,”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每绕到解放路拐角,
我家猫就准时‘欢迎’您。”老王像是被针扎了似的,脚底板重重踩在刹车上。
“吱——”轮胎擦过路面的尖啸突然刺破夜空,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计价器上的数字跟着剧烈地颤了颤,276.4元的“4”抖得像要从屏幕上掉下来,
红色的光芒映在他脸上,把那抹耳根的红衬得更艳了。我透过后视镜往后看。
便利店的卷闸门没拉到底,留着道半尺宽的缝。老李举着个印着“安全生产”的搪瓷保温杯,
半个身子探在门外,杯沿冒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他眯着眼睛往这边瞧,
皱纹里堆着看热闹的笑意,像尊没上釉的瓷像,杵在路灯的影子里。玻璃门的反光里,
映出个熟悉的身影。我爸刚下班,藏青色的警服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肩章上的银色麦穗在路灯下泛着哑光。他正站在便利店的屋檐下收伞,
伞骨“咔嗒”一声扣上,露出帽檐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但背挺得笔直,像根没弯过的尺子,
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细长的影子。车里的空气突然变得黏稠。
老王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脚垫上,屏幕摔出蛛网似的裂纹。他慌忙弯腰去捡,
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在胸前晃悠悠的,像他此刻没底的心。
我看见他后脖颈的头发里藏着根白发,被雨水泡得贴在皮肤上,像根没拔干净的线头。
车窗外,解放路的拐角处传来猫叫。招财进宝大概是听见了车声,正蹲在单元楼的窗台上叫。
我家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晕透过玻璃照出来,把猫爬架的影子投在墙上,
细木杆的轮廓随着猫的动作轻轻晃动,像这绕了又绕的路,像这笔算不清的账。
老王捡手机的手顿在半空,指腹在屏幕的裂纹上轻轻摩挲。雨还在下,
打在车顶上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耳边低声念叨。计价器的数字终于稳住了,
276.4元的红色光芒在车厢里浮动,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
第一章 猫爬架倒的第七分钟招财进宝第三次晃倒猫爬架的时候,我正坐在出租车上,
数着第19个红绿灯。老王握着方向盘的手,打得又急又猛,后座我放着的购物袋,
“咚”地撞在车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购物袋里装的是给我爸买的降压药,
说明书被这一震,从袋子缝隙滑了出来,飘落在一片可疑的猫毛上,
那猫毛看着就和我家招财进宝掉的很像。“这破导航,净导些小道。”老王突然开口,
声音干巴巴的,比收音机里的杂音还难听。他用指节敲了敲手机屏幕,上面高德地图的路线,
被他点得像条被揉皱了的橡皮筋,歪歪扭扭。可我手机里的百度地图,解放路直行的箭头,
笔直得像把刚打磨好的尺子。我没接他的话,默默点开物业群的监控回放。
凌晨三点的画面里,老李在便利店捣鼓着监控设备,屏幕上的出租车,
正慢悠悠地围着小区画圈。车灯扫过我们单元楼的瞬间,
我家客厅的灯“啪”地亮了——是招财进宝踩翻了台灯。再一看我爸的值班表,
明明白白显示着,他今晚值夜班,根本不在家。“师傅,您闺女上几年级?
”我目光落在后视镜里,他鬓角新冒出来的几缕白发上。上周在交警大队,
老张媳妇还念叨来着,说“老王闺女是三好学生,就是学费贵,愁得老王头发都白了”。
购物袋里的降压药盒,硌得我大腿生疼,像块怎么也焐不热的石头。他打方向盘的手顿了顿,
计价器“跳”到了189元。“五年级,”他的声音低了半截,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报了奥数班,一节课的费用,顶我半天活了。”招财进宝的第四次猫爬架倒塌,
监控里的时间显示是21:17。我数着老王绕的第7个圈,手机突然“叮”地响了,
弹出我爸的消息:“解放路施工塌方,绕路走安全。”附带的照片里,
警车的警示灯一闪一闪,像串不安分的星星。而老王此刻开的路线,正精准地避开那段围挡,
可这“精准”,也太刻意了些。车窗外闪过个熟悉的身影,是老张媳妇,
她拎着菜篮子往家走。看见我们的出租车,她愣了愣,随即掏出手机。上周她还跟我妈吐槽,
说有个“党员示范岗”的司机,绕路绕得她差点错过广场舞开场,最后她给了50块,
那司机还红着脸找零,模样尴尬得很。“您这表跑得比我家招财进宝还欢。
”我把手机音量调大,物业群的消息提示音“叮叮咚咚”响个不停。老李发了段短视频,
镜头追着我们的出租车拍,配文“贪吃蛇本蛇”,下面我爸点了个赞,时间是2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