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守了我的傻王爷三年,喂他吃饭,为他穿衣,在每一个冰冷的夜里为他捂暖手脚。我曾以为,我们会这样安然无害地过一辈子,远离京城所有的阴谋与鲜血。直到那一天,他挡在我身前,用那双我再熟悉不过的手,干净利落地拧断了太子侍卫的脖颈。他那双痴傻了三年的眸子,清明如镜,冷冽如冰,倒映着我惊骇的脸。他回头,朝我微微一笑,沾着血的指尖轻抚我的脸颊,低声说:“阿芷,别怕,以后没人再敢欺负你了。”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养的不是一只温顺的猫,而是一头蛰伏已久的猛虎。我期待的安稳岁月碎了,换来的是一场为我而起的滔天血浪。
三年前,我被罚入冷宫,照顾传闻中烧坏了脑子、变得痴傻疯癫的七王爷萧烬。
宫里人人都说,我这辈子算是完了。一个被家族放弃的庶女,配一个失势的傻王爷,正好凑一对,在这冷宫里自生自灭。
我不在乎。对我而言,这反而是天大的恩赐。
不必再看嫡母的脸色,不必再被嫡姐当作炫耀的玩物随意打骂,更不必被当成固宠的棋子,送给某个年过半百的权贵当小妾。
冷宫虽冷,却也清静。
而我的傻王爷,也并不疯癫。
他只是……心智回到了五六岁的光景。
初见他时,他正蜷缩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抱着膝盖,身上华贵的王爷常服沾满了泥土,头发乱得像个鸟窝。宫人们送来的饭菜洒了一地,他也不看,只是固执地盯着一只在墙角爬行的蚂蚁,嘴里发出“驾、驾”的模糊声音。
我走过去,蹲下身,轻声唤他:“王爷?”
他受惊似的抖了一下,抬起头看我。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即便布满污渍,也难掩其精致的轮廓。只是那双本该锐利深邃的凤眸,此刻却像蒙了一层水雾,空洞、茫然,又带着孩童般的胆怯。
“饿不饿?”我放柔了声音,从怀里掏出藏好的桂花糕,递到他面前。
他盯着桂花糕,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不敢伸手。
我掰了一小块,自己先尝了一口,对他笑道:“很甜的,没有毒。”
他这才试探着,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飞快地塞进嘴里。许是太饿了,他被噎得直咳嗽。我连忙把水囊递过去,手忙脚乱地帮他拍背。
他就这样,用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
从那天起,他便认准了我。
我叫苏芷。他不会叫我的名字,只会咿咿呀呀地喊我“阿芷”,含糊不清,像猫儿的咕噜。
这三年,我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我喂他吃饭,他便乖乖张嘴,哪怕饭菜粗陋得难以下咽。我为他沐浴更衣,他便像个木偶娃娃,任我摆布,只是耳朵会悄悄红透。我教他写字,他学不会复杂的,却把我的“芷”字,用歪歪扭扭的笔画写满了整张纸。
夜里冷宫寒凉,他畏冷,总会像只小兽一样缩进我怀里,将冰凉的手脚贴在我的肚子上取暖。起初我还会羞赧,后来便也习惯了,只当是抱了个暖炉。
他很黏我,我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像条小尾巴。有时我浣洗衣物,他就在一旁玩水;我打扫庭院,他就在一旁追着落叶跑。
宫里那些拜高踩低的奴才,见他失势痴傻,便也懒得敷衍。送来的饭菜常常是馊的,冬日的炭火也总是克扣。
我便自己动手,在冷宫的荒地里开辟出一片菜园。我用微薄的月例偷偷跟采买的小太监换些种子和肉食,学着为他烹煮羹汤。
也有人欺负他。
太子萧承最喜欢带人来看他的笑话。
他们会指着萧烬,哈哈大笑:“瞧啊,这就是曾经文武双全、名动京城的七弟,如今跟条狗有什么区别?”
他们会把石子丢在他身上,看他吓得躲进我怀里瑟瑟发抖。
每当这时,我都会张开双臂,将他牢牢护在身后,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去抵挡那些恶意。
“太子殿下,”我总是垂着头,卑微地恳求,“王爷已经病了,求您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萧承会轻蔑地瞥我一眼:“一个傻子,配一个贱婢,倒也相得益彰。”
他的话很难听,但我都忍了。
只要能护着我的傻王爷,让他安安稳稳地活下去,这点屈辱又算什么?
我最大的期待,就是等时局再稳一些,我就求一道恩旨,带他离开这吃人的皇宫,去江南寻一处小镇。我买个小院子,种满他最喜欢的栀子花。我绣花赚钱,养着他。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
他虽然傻,却也知道谁对他好。
有一次,太子手下的一个侍卫,借着酒劲想对我动手动脚。萧烬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扑上去,死死咬住那人的手腕,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直到我把他拉开,他才松口,满嘴是血。
他护着我,我也护着他。
我们是这冷宫里,彼此唯一的温暖。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不好不坏地过下去,直到那场改变一切的宫宴。
那是皇后的生辰,普天同庆。按理说,我和萧烬这种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人,是没资格参加的。
可太子萧承偏偏派人来传旨,点名要七王爷“务必出席,与皇家同乐”。
我知道,这不过是又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
我心中百般不愿,却又不敢抗旨。
我花了一整个下午,为萧烬沐浴更衣。我找出他压箱底最好的一件墨色锦袍,虽然款式旧了些,但料子是极好的。我用攒了许久的桂花油,将他柔软的黑发细细梳理整齐,用一根玉簪束起。
他很不安,一直抓着我的衣袖,嘴里喃喃着:“阿芷,不去……”
我蹲下身,捧着他的脸,柔声哄他:“阿烬乖,我们就去坐一会儿,吃些好吃的就回来,好不好?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替他抚平衣襟上的褶皱,看着铜镜里的人。
镜中的他,褪去了平日的狼狈,身形挺拔,眉目如画。若不是那双眼睛里依旧带着孩童般的懵懂与依赖,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好个俊俏的王爷”。
我的王爷,就算傻了,也是最好看的。
我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出冷宫。
这是三年来,我们第一次踏足这片繁华之地。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与我们那方寸之地的破败萧条,恍若两个世界。
宫人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们身上,充满了鄙夷、同情和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萧烬很不适应,他几乎要把整个人都藏在我身后。我只好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不断低声安抚他:“别怕,阿烬,有我呢。”
宴席设在太和殿,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我们的位子被安排在最末尾的角落,几乎无人问津,这正合我意。
我替萧烬布菜,将鱼肉里的刺一点点挑干净,将虾壳细细剥好,蘸上酱汁,喂到他嘴边。他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乖乖地吃着,眼睛却始终黏在我身上,仿佛这满殿的繁华,都不及我一个人的身影让他安心。
可麻烦,终究是躲不掉的。
酒过三巡,太子萧承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他最宠爱的侧妃,淑妃。
“哟,这不是七弟吗?”萧承的声音带着七分醉意和三分恶意,“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喝闷酒?来,皇兄敬你一杯!”
他说着,便要将一杯烈酒往萧烬嘴里灌。
我连忙起身挡在前面,屈膝行礼:“太子殿下,王爷他……他身子不好,不能饮酒。”
“放肆!”淑妃尖着嗓子呵斥道,“太子殿下赏酒,是你们天大的福气,一个***的婢女也敢阻拦?”
淑妃向来与我嫡姐交好,入宫后更是处处针对我。此刻见我如此“卑贱”,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踩我一脚的机会。
萧承被我拂了面子,眼神一冷,捏住我的下巴,逼我抬头:“怎么,本宫使唤不动你了?还是说,这傻子如今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了?”
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疼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萧烬见状,急了。他丢下筷子,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护在我面前,对着萧承“呜呜”地叫着,像只护食的幼兽,虽然毫无威慑力,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哈哈哈!”萧承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好啊,一个傻子,还懂得护着自己的小婢女!有意思!”
他笑够了,脸色倏地一沉,对身后的侍卫道:“给本宫掌嘴!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看看,谁才是这宫里的主子!”
一个五大三粗的侍卫应声上前,狞笑着朝我走来。
我吓得浑身发抖,却依旧死死地将萧烬护在身后。
我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那屈辱的一巴掌。
我期待中的疼痛,却没有落下。
耳边只听得“咔嚓”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紧接着,是那侍卫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一幕,让我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一直被我护在身后的萧烬,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前。
他单手抓着那侍卫扇向我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外翻折着。侍卫的手臂,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弯曲。
而萧烬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痴傻与懵懂?
他微微抬着头,逆着光,我看不清他所有的神情。但我能看到他的眼睛,那双我看了三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睛。
此刻,那里面没有了怯懦,没有了茫然,没有了依赖。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幽深与冷寂,像千年不化的寒潭,潭底,翻涌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杀意。
“你,想动她?”
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往日含糊不清的咿呀,而是清冽低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所有人都惊呆了。
太子萧承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淑妃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那侍卫疼得涕泪横流,想抽回手,却发现萧烬的手像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
“我的东西,旁人,碰一下都该死。”
萧烬淡淡地说着,手上微微用力。
“咔嚓!”
又是一声脆响。那侍卫的惨叫戛然而止,喉咙里发出一声嗬嗬的怪响,竟是活活疼晕了过去。
萧烬随手将他甩开,像丢一件垃圾。
他从袖中抽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刚才碰了什么极脏的东西。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我。
那凛冽如霜雪的目光,在触及我惊骇的脸庞时,瞬间融化。
他眼中的杀意和冷酷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温柔与心疼。
他朝我伸出手,沾着血的指尖,想要轻抚我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顿住,似乎怕弄脏了我。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擦拭干净的手,才重新抬起来,轻轻碰了碰我的脸。
他的声音放得极低,极柔,仿佛怕吓到我。
“阿芷,别怕,以后没人再敢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