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得胃里像有只手在拧。
我趴在干裂的地上抠草根,指甲缝里全是黑泥。这玩意儿又苦又涩,咽下去剌嗓子,可总比空着强。二婶尖着嗓子骂我爹娘死得早,拖累他们一家,唾沫星子喷到我后脖颈上,凉飕飕的。
“死丫头片子!抠那点玩意儿够谁塞牙缝?”她一脚踹在我腰上,不算太重,但我还是往前栽了一下,手里刚抠出来的一小把草根全撒了。心口猛地一抽,像被石头砸中。
眼前突然亮得刺眼,白茫茫一片。我下意识闭紧眼,再睁开,人还在原地,二婶的骂声也没停。可刚才那股亮光……哪来的?
“发什么愣!还不赶紧……”二婶的骂声卡在喉咙里,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我***底下——刚才被我抠松的那片土。
我也低头看。
几颗黄澄澄、圆滚滚的豆子,就那么大剌剌地躺在干土坷垃上,像做梦一样。我甚至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久违的豆腥气,勾得我肚子里的馋虫疯狂扭动。
“哪来的?”二婶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不敢置信的贪婪,扑过来就要抢。
身体比脑子快。我猛地往前一扑,整个人压在那几颗豆子上,像护崽的老母鸡。“我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喊声,自己听着都陌生。
二婶的指甲抠进我胳膊里,***辣地疼。“放屁!这地里的东西都是老叶家的!你个吃白食的赔钱货!”
“这是……这是我自己藏的!”我脑子一片空白,胡乱喊着,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那几颗圆滚滚的东西硌着我的手心,热乎乎的。
“藏?你拿什么藏?放你娘的屁!”二婶更来劲了,伸手就往我怀里掏。
“吵吵什么!”大伯叶福全皱着眉走过来,一脸的不耐烦。他身后跟着我十岁的弟弟叶阳,小家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怯生生地躲在大伯身后,眼巴巴地看着我,又看看二婶,小脸煞白。
“当家的!你看这死丫头!”二婶像抓住了把柄,指着被我压住的地面,“不知从哪偷摸弄来的豆子!还说是她藏的!咱们家都快啃树皮了,她倒藏私!”
大伯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沉沉的,没什么温度。“晚丫头?”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喉咙发干,心在腔子里咚咚乱撞,快要跳出来。那几颗豆子在我手心里烫得像火炭。我能说这是地里凭空冒出来的吗?谁信?二婶肯定要给我扣个偷东西的帽子。
“是……是爹娘走之前……偷偷塞给我的……”我声音抖得厉害,眼睛却死死看着大伯,“就……就几颗……我想留着……给阳阳……”
提到爹娘,大伯的脸皮抽动了一下。叶阳听到自己的名字,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小声呜咽着:“姐……我饿……”
大伯沉默了。二婶还要嚷嚷,被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他蹲下身,大手扒拉开我护着地面的胳膊。那几颗金黄的豆子安静地躺在土里,像小小的太阳。
“起来。”大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撑着地爬起来,膝盖软得打颤。大伯捡起那几颗豆子,放在手心掂了掂,粗糙的手指捻了捻,又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生豆子的清气。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深,像要把我看穿。然后,他把豆子递还给我。“收好。”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给阳阳的,就是他的。旁人,别惦记。”
二婶的脸一下子垮了,像糊了层黄泥巴,难看极了。她狠狠剜了我一眼,扭着腰走开了,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嘀咕。
大伯没理她,拍了拍叶阳的头:“跟着你姐。”说完也转身走了,背影在灰扑扑的逃荒人群里,显得格外疲惫。
人群像一条垂死的灰色长蛇,在龟裂的大地上缓慢蠕动。头顶的太阳毒得能晒掉人一层皮,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吸进肺里的全是滚烫的沙尘味。
叶阳紧紧挨着我,小手冰凉,攥着我的衣角。“姐……”他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眼巴巴地看着我攥紧的拳头。
我松开手,摊开掌心。三颗黄豆静静躺着。这是刚才被二婶推搡时,我下意识攥紧的。
“给。”我挑了一颗最大的,塞进他嘴里。小家伙眼睛瞬间亮了,小心翼翼地用舌头卷住,含在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他舍不得嚼,就那么含着,口水慢慢把豆子浸湿。
“含一会儿就嚼了,别噎着。”我低声说,把剩下两颗小心地塞进自己嘴里。一股纯粹的、带着生涩的豆香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干得冒烟的喉咙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滋润。我学着叶阳的样子,用力含着,让那点微弱的甜味和生命力慢慢渗进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