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的紫犀丸何等珍贵,岂能真给了那商贾之家?
能许以婚姻,换他何家半数家财,己是他们天大的造化。”
是母亲的声音,冷静而刻薄。
“放心,仿得极像,若非太医署的人,绝看不出破绽。
何家妇人病入膏肓,吃了这药若还不好,便是她命该如此,怨不得我们。”
父亲刘申的声音接着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紫犀丸……假的……何家……何惟芳!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猛地劈开刘畅混沌的意识!
他猛地睁开眼,剧烈的眩晕让他险些呕吐。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书房布置,紫檀木书案上,摊开放着两个锦盒。
一个盒中躺着一枚蜡封的丸药,色泽暗沉,药香清淡。
另一个盒中,却是几枚几可乱真的仿制品!
而他的父母,正站在书案前,低声谋划。
这一幕……何其熟悉!
这不是三年前,何惟芳母亲病重,何家倾尽家财求取御赐紫犀丸,而父母却用假药搪塞的那一天吗?
他怎么会……怎么会回到这里?
无数纷乱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入他的脑海。
——何惟芳拿着假药,眼中燃起希望的光,匆匆离去的身影。
——不久后,何母病情加重,撒手人寰。
何惟芳身穿孝服,眼中光芒寂灭,看向他时那冰冷彻骨的眼神。
——她嫁入刘家后的隐忍与沉默,在后院偏房中独自照料那些牡丹。
——洛阳花宴,李幼贞的刁难,蒋长扬的出现……——她决绝地和离,逃离刘家,甚至不惜制造坠崖假死……——她在长安艰难立足,开办花满筑,声名鹊起……——最后,她与蒋长扬并肩而立的身影,刺得他双眼发痛……前世的种种,他曾经的冷漠、轻视、在她最需要时的不作为,以及后来的悔恨、不甘、求而不得,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不仅错过了她,更亲手将她推向了绝境,推向了别人!
巨大的痛苦和悔恨攫住了刘畅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猛地喘了口气,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了一下。
“畅儿?
你醒了?”
刘夫人注意到儿子的异常,转过身来,脸上立刻堆起关切的笑容,“头还疼吗?
你说你也是,昨日为何要与同窗饮那么多酒……”刘畅却仿佛没听见母亲的絮叨,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两个锦盒,声音因震惊和急切而嘶哑:“那药……哪个是真的?”
刘申皱了皱眉,似乎不满儿子此刻的关注点,但还是指了指那个药香清淡的:“自然是这个。
另外一个,是给你岳母准备的。”
岳母……这两个字此刻听起来如此讽刺。
刘畅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奔涌着冲向西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战栗的确认——他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一切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
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情绪瞬间冲垮了方才的悔恨。
上天竟然真的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一次,他绝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父母用假药害死何母,绝不能再让何惟芳经历丧母之痛,绝不能再让她对刘家、对他彻底绝望!
“不……不能用假的!”
刘畅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急又是一阵眩晕,但他强行稳住身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那是救命的药!
怎能用假的搪塞!”
刘申和刘夫人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惊得一愣。
刘夫人率先反应过来,嗔怪道:“畅儿,你糊涂了?
那可是御赐之物,岂能轻易予人?
何家不过是商贾……商贾又如何?
那是惟芳的母亲!”
刘畅打断母亲的话,眼神锐利,“若因我刘家吝啬一枚药而致人死地,我刘家成什么了?
言而无信、见死不救之徒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符合一个骤然知晓真相的、尚有良知的年轻人的反应:“父亲,母亲,此事若传出去,我刘家颜面何存?
我的名声又何存?”
刘申的脸色沉了下来:“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家如何得知?
畅儿,你今日怎地如此迂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刘畅寸步不让,他上前一步,一把将那个装有真药的锦盒抓在手中,紧紧攥住,“这药,必须给真的。”
他的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刘申勃然大怒:“逆子!
你要做什么!
把药放下!”
刘畅却后退一步,将锦盒护在身后,目光坚定地看向父母:“父亲,母亲,此事恕儿子不能从命。
这真药,我亲自给何家送去。”
说完,他不等父母反应,握紧那枚能改变许多人命运的紫犀丸,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书房。
身后传来刘申气急败坏的怒吼和刘夫人惊慌的劝阻,但他充耳不闻。
初夏的风带着暖意拂过他的面庞,他却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他攥着手中的锦盒,仿佛攥住了重新开始的唯一机会。
惟芳,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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