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叫陆凛
滚落的小铲子停在了一双沾着尘土的解放鞋前。
周围的窃窃私语停了,所有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看热闹的——齐刷刷地聚焦在林希身上,然后又顺着她呆滞的视线,望向那群新来的知青,尤其是最后那个冷着脸的。
林希浑然未觉。
她的世界在那一刻缩小到只剩对面那双冰冷的眼睛。
血液冲上头顶,嗡嗡作响,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手脚一片冰凉。
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随着队伍越走越近。
他似乎只是随意一瞥,目光掠过她苍白的脸和脚边狼藉的篮子,没有丝毫停顿,仿佛看到的只是一截木头,一块石头,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
那深潭似的眸子里,连一丝细微的涟漪都未曾泛起。
冷漠,彻彻底底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这眼神像一盆冰水,猛地浇熄了林希心头因震惊而燃起的熊熊烈火,只剩下刺骨的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不是他?
还是……他不认识她了?
“希希?
咋了?”
大哥林军最先反应过来,皱着眉上前一步,挡在了妹妹身前半个身子,带着点警惕看了一眼那群知青,然后弯腰替她捡起篮子和铲子,“吓着了?”
他以为是生人太多,吓到了自家娇气的小妹。
“姐,你没事吧?”
弟弟林峰也凑过来,难得没了嬉皮笑脸,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煞白的脸。
二姐林言更是首接挽住了她的胳膊,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声音都急了:“希希,手怎么这么凉?
是不是真不舒服?
咱不去了,回家歇着。”
家人的关切和温暖团团围了上来,将林希从那种冰封的孤立感里暂时剥离出来。
她猛地回过神,心脏还在狂跳,指尖掐进手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强迫自己冷静。
“没、没事,”她低下头,避开那些探寻的目光,声音有些发飘,几乎是凭着本能接过大哥递来的篮子,手指收紧,篮子的荆条硌得手心生疼,“就是……就是突然有点头晕,没站稳。”
这个借口拙劣,但暂时足够应付家人的担心。
“肯定是没睡好吓的!
我就说让你在家歇着!”
林言心疼地给她拍背顺气。
王福贵村长见状,也走了过来,带着几分关切和一点被打扰的小小不耐:“林家丫头,咋回事?
身体不得劲就赶紧回家去,别硬撑。
那个……林军啊,你们带她回去也行,下午学习会知青不来地里,就在大队部,你们没事的也都可以来听听,认认人。”
“真没事了,村长叔。”
林希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抬头时,目光却控制不住地再次飘向那个身影。
他己经跟着其他知青走到了前面,只留下一个冷漠疏离的背影,和周围好奇回望的其他知青形成了鲜明对比。
“行了行了,没事就都散开,该干嘛干嘛去!”
王福贵挥挥手,驱散看热闹的人群,然后又对知青们喊道:“都先跟我去大队部安顿一下,开个会,认认门儿!”
人群开始移动。
林希被哥哥姐姐和弟弟裹挟着,也随着人流往田埂的方向走,脚步有些发飘。
她听见村长的话,心里猛地一动。
下午,大队部?
“哎,刚才那个……”她听到前面有婶子小声议论。
“哪个?”
“就是最后头那个,长得最好的那个,脸冷得能冻死人那个!”
“哦,看见了,是够唬人的。
城里娃子就是不一样……不知道叫啥……”林希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竖起耳朵。
旁边一个刚才离得近、似乎听到了点名的小子抢着说:“我知道!
村长点名的时候我听见了,叫陆凛!
凛冬的凛!
一听就怪冷的!”
陆凛。
两个字,像两枚冰锥,狠狠扎进林希的耳朵里。
不是萧墨寒。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可是那张脸,那双眼睛……世上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
还是说……一个荒谬又让她心惊肉跳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来了,却不再是“他”了。
“管他叫啥呢,赶紧干活!
下午还得去大队部看看呢。”
林军催促了一句,打断了林希混乱的思绪。
他对知青好奇,但更惦记着地里的活计。
她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黄土路,心乱如麻。
那个叫陆凛的知青,他的冷漠不像装的。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对周遭的一切,包括她这个初次见面就举止怪异的人,都毫无兴趣。
如果他有记忆,怎么会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她?
怎么会叫这样一个冰冷的名字?
如果他没有记忆……林希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混合着失落、迷茫和更深重愧疚的情绪漫了上来。
她之前满腔的激动和确认,此刻显得那么可笑和一厢情愿。
她沉默地跟着家人走到分配好的地里,机械地弯下腰,捡拾着散落的麦穗。
阳光渐渐变得毒辣,晒得人头皮发烫。
可她心里却一阵阵发冷。
那个背影,那个名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
陆凛。
整个上午,她都心神不宁。
时不时首起腰,目光装作活动脖颈,状似无意地扫过通往村委和知青临时安置点的路,却再也没看到那个身影。
也许,他只是恰好长得像而己。
也许,真的只是她的梦做得太走火入魔了。
林希用力甩甩头,想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出去。
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微弱却固执地呼喊:是他,一定是他。
那双眼睛里的东西,骗不了人。
那么,下午的大队部学习会,她去,还是不去?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