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薄雾如同残破的丝绦,缠绕着连绵起伏、名为“卧牛脊”的矮山。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这是苍茫地最不起眼的一隅,灵气稀薄得如同吝啬鬼口袋里的铜板,仅够维持最基础的生机。
青岚镇依山而建,灰扑扑的石墙木屋,炊烟袅袅,透着一种被岁月遗忘的疲惫。
林风紧了紧肩上磨得发亮的药篓带子,赤脚踩在冰凉、沾满露水的碎石小径上。
他身形瘦削,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是常年在山野间劳作晒成的古铜色,五官尚显稚嫩,唯有一双眼睛,黑亮得如同山涧里的寒潭,此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还有一丝掩藏得很深的疲惫。
他必须在天亮前,攀上卧牛脊北坡那片向阳的崖壁。
那里生长着一种名为“星点草”的低阶灵草,叶片上生着银白色斑点,在微光下如同散落的星辰,是炼制最基础“回气散”的主药之一。
镇上唯一的药师王瘸子,每月会收一次,换给林风和他病弱的母亲几个铜板,勉强糊口。
山路崎岖,林风却走得异常熟练。
他像一只轻巧的山猫,避开湿滑的青苔和带刺的荆棘。
指尖偶尔拂过路旁一株半人高的“荧苔草”,那肥厚的叶片便应激性地散发出微弱柔和的绿光,照亮他脚下方寸之地,随即又黯淡下去。
这是苍茫地最常见的低阶灵植,也是林风在黑暗中唯一的指引。
越往上爬,空气似乎更凉了些。
林风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凝成淡淡的白雾。
他习惯性地感知着西周稀薄的灵气流动——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在资源匮乏之地挣扎求生者才会磨砺出的微弱灵觉。
大多数时候,这里只有稀薄、惰性的清灵之气,如同浑浊的溪水,缓缓流淌。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就在他接近目标崖壁,甚至己经能看到几株星点草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微光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猛地顺着脊椎窜了上来。
那不是温度的降低,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厌恶和恐惧,仿佛赤脚踩进了冰冷粘稠的污泥里。
西周的虫鸣鸟叫,瞬间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连风都停了。
林风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警惕地环顾西周,目光最终定格在崖壁上方一片突兀的、翻滚的灰黑色雾气上。
那雾气浓得化不开,如同活物般蠕动、下沉,所过之处,崖壁上生命力旺盛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原本翠绿的叶片卷曲焦黄,如同被无形的火焰舔舐。
**浊煞之气!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林风的脑海。
青岚镇的老人偶尔会提起,在山林深处或某些古战场遗迹边缘,会飘荡着这种能侵蚀生机、污染灵气的恐怖之物。
它代表着扭曲、疾病和死亡。
对于他们这些凡人,甚至低阶修士,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灾厄。
“该死!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风脸色煞白,下意识就想掉头狂奔。
但己经晚了。
那团翻滚的灰黑雾气仿佛嗅到了生人的气息,猛地一滞,随即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骤然加速,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朝着林风所在的斜坡汹涌扑来!
速度之快,远超林风的想象。
“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林风转身就逃。
他顾不上药篓,顾不上尖锐的石子硌脚,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浊煞风暴的边缘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呃啊——!”
林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那不是物理上的冲击,而是无数根冰冷、带着倒刺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皮肤、肌肉、甚至骨髓!
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欲望的冰冷能量,疯狂地试图钻进他的身体。
视线瞬间变得模糊,耳边充斥着尖锐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嘶鸣,搅得他头痛欲裂。
皮肤接触到浊气的地方,传来***辣的刺痛,仿佛被强酸腐蚀,迅速泛起不祥的青黑色。
他感觉自己像坠入了无底的冰窟,西肢百骸都在迅速僵硬、麻木,一股难以抑制的暴虐和绝望情绪在心底滋生,想要毁灭眼前的一切,甚至毁灭自己!
“不…不能…倒在这里…娘…”母亲的病容在混乱的意识中一闪而过,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风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凭着对山路的熟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斜坡下方一处布满巨大岩石的凹地冲去,那里或许能稍微阻挡一下浊气的流动。
就在他踉跄着扑进两块巨石形成的狭窄缝隙时,意外发生了。
那股疯狂涌入体内的冰冷、污秽的浊煞能量,在触及他身体最深处某个未知的角落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带着温润生机的暖流,如同深埋地底的泉眼,毫无征兆地在他丹田位置(虽然他还未正式开辟气海)涌现!
这暖流极其微弱,与狂暴的浊煞相比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但它出现的瞬间,林风体内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和混乱感,骤然减轻了大半。
更诡异的是,这股暖流并非仅仅抵抗,它似乎…在尝试**接纳**?
不是吞噬,也不是驱逐,更像是在狂暴的浊流中,开辟出一条极其细微、脆弱的通道,让部分最纯粹的冰冷能量渗透过去,与那微弱的暖流发生着某种难以理解的交融。
林风瘫倒在冰冷的石缝里,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身体还在因为残余的痛苦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石缝外,那团灰黑的浊煞雾气在凹地上方盘旋了片刻,似乎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又或者被山风吹拂,终于缓缓散去,只留下被侵蚀得一片狼藉的山坡,草木枯黑,生机断绝。
他活下来了。
但代价是,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奇怪的战场。
左半边身体残留着刺骨的寒意和隐隐的刺痛,那是被浊煞侵蚀的痕迹。
右半边身体,尤其是丹田位置,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暖意在缓缓流转,滋养着几乎虚脱的躯体,驱散着寒意。
最让他惊骇莫名的是,在他剧烈喘息时,透过被汗水打湿、破烂的粗布衣襟,他隐约看到自己***的胸口皮肤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影在交错闪烁!
一丝是极其黯淡、几乎看不见的乳白色微光,另一丝则是更加稀薄、带着一丝不祥意味的暗灰色流影。
它们如同两条纤细到极致的丝线,在他心口位置极其短暂地纠缠了一瞬,随即迅速隐没,仿佛只是极度疲惫下的幻觉。
林风呆呆地看着自己恢复知觉的双手。
左手上被尖锐石头划破的伤口,边缘还残留着一丝不正常的青黑色,但伤口本身,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
而右手臂上同样被荆棘划出的口子,愈合的速度似乎…更快?
而且伤口周围,隐隐有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温润光泽。
“这…这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取代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王瘸子说过,被浊煞侵蚀,轻则大病一场,重则身体畸变甚至丧命。
可他…除了短暂的剧痛和残留的不适,竟然…似乎没事?
甚至还感觉力气恢复得比平时快?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靠在冰冷的岩石上。
晨光终于艰难地穿透稀薄的雾气,洒在被浊煞肆虐过的山坡上,一片死寂的焦黑触目惊心。
远处青岚镇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安宁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风低头,看着自己沾染了泥土和枯草、微微颤抖的双手。
刚才体内那冰与暖交织的诡异感觉,胸口那昙花一现的光影纠缠,绝非幻觉。
他抬起头,望向浊煞雾气散去的方向,又望向山下那个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平凡而困顿的小镇。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未知感,如同这清晨的雾气,无声地将他包裹。
平凡的日子,似乎在这一刻,被那突如其来的灰黑雾气,彻底撕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
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在他命运里,悄然苏醒了。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只有本能的警惕和深埋心底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