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裂了口,血痂被舌尖舔得发硬,一碰就疼。
我没动。
也不敢吐。
姑姑那一巴掌还在耳朵里嗡嗡响,手背上的牙印估计紫了,可她连哼都没哼一声,首接把我拖进来,门一关,黑得像井底。
我正想着,门“哐”地被撞开。
火把的光劈进来,照得墙面影子乱跳。
我眯眼,看见姑姑冲进来,手里攥着一块布,红得发黑——是血浸透了。
她没说话,扑到我面前,一手捏住我下巴,一手把那块布蒙在我眼睛上。
血腥味立刻糊了满脸。
“闭眼!”
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像dao片刮耳膜,“再睁眼,你就死。”
我挣扎,她膝盖顶住我胸口,力气大得不像女人。
我张嘴想喊,她另一只手己经掰开我嘴唇,一团湿漉漉的东西塞了进来。
又是艾草。
但这次不一样。
这团更紧,带着一股子怪味,微苦里掺着涩,像烂树叶泡了药水。
我本能想吐,她却死死捂住我嘴,指缝压住鼻梁,我喘不上气,只能被迫吞咽。
“咽下去!
从今往后你叫吴小玉!
听见没有?
吴——小——玉!”
她一个字一个字塞进我耳朵。
我喉咙一紧,艾草卡在中间,呛得想咳,她手压得更狠:“哭一声,我就把你交出去!
让他们砍了你脑袋当球踢!”
我咬住舌根,硬生生把咳意压下去。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敢眨。
一滴滚下来,混进血布,热乎乎的,又被冷布吸走。
她松了手。
我瘫在地上,喘得像条离水的鱼。
那团艾草在胃里翻腾,怪味顺着食道往上冒,脑袋开始发沉,眼前发灰。
“记住了吗?”
她蹲下来,手指戳我额头,“你不是林英,你是吴小玉。
爹娘死在山匪手里,你是捡来的,懂吗?”
我没点头。
她揪住我头发,强迫我抬头:“再问一遍,你叫什么?”
我张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吴小玉。”
“谁是你娘?”
“……没娘。”
“你从哪儿来?”
“……山里。”
她松开手,冷笑一声:“记住了,就活命。
记不住,就死。”
我低头,看见自己指甲缝里还嵌着青石板刮下的泥灰,五道血痕早干了,结成黑线。
吴小玉?
谁是吴小玉?
我明明是林英。
可我不敢说。
门外突然传来铁靴踏地声,一、二、三……至少五个人,停在柴房外。
“人呢?”
一个粗嗓门问。
“关着。”
姑姑起身,语气平静,“吓傻了,话都不会说。”
门被踹开,火把举高,光扫过角落。
我缩着脖子,把脸埋进膝盖,手指抠进土缝,指甲劈了也不松。
差役走近,靴底踩在我手边,灰土扬起来,钻进鼻孔。
他蹲下,用dao鞘挑起我下巴。
“这丫头?”
“吴家远亲,逃难来的。”
姑姑递上茶碗,“喝口热的,定定神。”
差役接过碗,没喝,反而盯着我:“林家小姐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死了。”
姑姑声音稳得像石头,“主屋烧成灰,尸首都找不全。”
差役眯眼,dao鞘在我脸上蹭了蹭:“这丫头,怎么跟林家小姐一个岁数?”
我心跳快得要撞出来。
姑姑忽然笑了:“林家小姐金尊玉贵,能跟我这穷亲戚比?
这丫头蠢得很,连话都说不利索。”
她说着,把茶碗往我手里塞:“喝啊,小玉,喝口茶就不怕了。”
我接过碗,滚烫。
热气扑在脸上,熏得眼睛发酸。
差役还在盯着我,手按在dao柄上,火光映得dao环发红。
我低头,假装哆嗦,手一滑,碗沿撞上桌角。
“啪!”
碗摔了。
可我没听。
在碗离手的瞬间,我抬手猛扣碗底,整碗滚茶泼向差役脚面。
“啊——!”
他跳起来,靴子冒白气,疼得原地跳脚。
“对……对不住……”我结巴着,缩成一团,“手……手抖……”姑姑一巴掌扇在我后脑:“废物!
连个碗都端不稳!”
她嘴上骂我,手上却悄悄往旁边挪,挡住了差役视线。
火把被泼了茶水,火苗一缩,冒出浓烟。
柴房本就堆着干草,烟立刻腾起来,灰絮乱飞。
差役骂骂咧咧脱靴倒水,另几人挥袖驱烟,场面乱成一团。
我趁机往墙角蹭,手摸到布偶——春桃缝的兔子,棉花漏了一半,左眼那滴血还在,干得发黑。
烟越来越浓,呛得人睁不开眼。
我盯着后窗。
窗框老旧,木头裂了缝,但钉了两根铁条,横着拦住。
差役们咳嗽着,有人喊:“关好门,别让这丫头跑了!”
门开始合拢。
我咬破舌尖。
疼。
清醒了。
我扯下布偶的破棉絮,裹住右手,抓起地上半截断木,狠狠扔向窗棂。
“咚!”
木头震手,铁条没断。
再来。
“咚!”
窗框裂了条大缝。
差役听见动静,抬头:“后窗!
有人!”
我不管,继续扔。
第三下,铁条歪了。
我用棉絮裹手,掰住铁条,用力一掰——“刺啦!”
铁锈刮破手掌,血立刻涌出来。
可窗户开了条缝。
我翻身就往外挤。
脑袋刚探出,脚被窗框卡住。
“抓住她!”
差役扑来。
我猛踹一脚,挣脱,整个人摔进后巷泥水里。
“哗啦!”
冷水溅满脸。
我爬起来,踉跄两步,回头看。
柴房门被差役撞开,火把乱晃,人影窜出。
我转身就跑。
巷子窄,泥水深,每一步都像踩进沼泽。
我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手撑地,掌心伤口被碎石硌得钻心。
可我不听。
爬起来接着跑。
背后喊声越来越远。
我拐进一条死胡同,靠墙喘气,手抖得握不住布偶。
抬头。
巷口有光。
是火把,还是灯笼?
我看不清。
只看见自己手上的血顺着指尖滴下,一滴,两滴,落在泥里,晕开。
像一朵小小的花。
我低头,看见布偶掉在脚边,左眼那滴血被泥水泡开,红得发暗,像被揉皱的纸。
我捡起来,往脸上一抹。
血和泥混在一起,糊住半边脸。
够脏了。
够疯了。
我咧嘴,笑了一下。
然后,我爬起来,摇摇晃晃往外走。
走到巷口,迎面撞上一个挑担的老汉。
他吓一跳:“哎哟!
哪来的小疯子?”
我翻白眼,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含糊喊:“娘……娘……找娘……”他皱眉,绕开我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手里的布偶晃了晃。
左眼的血渍在夜色里发暗,像一颗凝固的痣。
我抬脚,往相反方向走。
走一步,拖一步。
像个真疯子。
街边酒楼的灯笼亮着,光洒在泥水上,红得像血。
我低头,看见自己倒影。
脸上糊着泥,头发散着,眼睛空荡荡的。
吴小玉?
不。
我是林英。
只是现在,我得装成别人。
我继续走。
走到桥头,蹲下,把布偶塞进怀里。
手伸进袖子,摸到一小团硬物——是那团没咽完的艾草,我偷偷藏下的。
药粉混在里面,泛着青灰。
谁给姑姑的?
她早就有?
为什么是艾草?
我想不通。
可我记得娘塞艾草时的眼神。
活下去。
我闭眼,把艾草重新塞进嘴里。
苦。
还是苦。
我慢慢嚼,咽下去。
远处传来打更声。
“三更了——”我站起来,往城外走。
走到桥中央,风突然大了。
我停下。
袖口被风掀起一角。
我低头。
看见姑姑递茶碗时,她袖口闪过一道银线。
细细的,弯弯的,像云。
像爹的靴纹。
我盯着那地方,手指一点点收紧。
然后,我抬脚,踩上桥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