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小镇,其实就是零星散布的十几户人家,土坯房的烟囱里冒出稀薄的炊烟,空气里飘着羊粪和野草混合的味道。
“先找地方歇脚。”
陈老把车停在唯一一家挂着“迎客来”木牌的客栈门口,“这地方邪性,白天进山比夜里安全。”
客栈老板是个络腮胡大汉,见他们背着登山包,眼神里多了几分打量:“几位是来采风的?”
“嗯,拍点山景。”
周衍随口应着,目光扫过客栈大堂。
墙角的桌子旁坐着两个男人,一个瘦高个,正是跟踪他们的小李,另一个背对着门,穿着黑色夹克,看背影就透着一股戾气——不用想也知道是赵奎。
小李似乎没认出他们,正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面条,赵奎则在把玩一个罗盘,动作粗鲁,显然不懂行。
“不巧,只剩一间房了。”
老板挠了挠头,“要不委屈几位挤挤?”
“可以。”
周衍点头,眼角的余光瞥见赵奎握着罗盘的手顿了一下,显然在偷听。
陈老付了钱,接过钥匙时低声说:“老板是本地人,姓孙,他爹当年是猎户,据说进过山,后来疯了。”
三人跟着老板上了二楼,房间很小,摆着一张大通铺,窗户正对着屋后的山坡。
林晓晓放下背包就跑到窗边,兴奋地指着远处:“周老师,你看那山,雾气腾腾的,像不像画里的?”
周衍没接话,走到窗边,目光越过山坡,落在更远处的群峰上。
那里就是地图标注的古墓方向,此刻被一层厚厚的黑云笼罩,连晨光都穿不透。
“别靠太近。”
陈老拉了林晓晓一把,指了指窗户玻璃,“看到没,这玻璃上贴着黄符,山里不干净。”
林晓晓凑近一看,果然发现玻璃角落贴着一张皱巴巴的黄符,朱砂画的纹路己经模糊。
她吐了吐舌头,乖乖退到床边。
“我去打听点消息。”
陈老拿起草帽,“你们在房里待着,别出去。”
陈老走后,周衍从背包里拿出罗盘,放在桌上。
盘面的金色指针依旧指向西北,只是抖动得比昨天更厉害,像在预警什么。
“这罗盘真神奇。”
林晓晓凑过来看,“它一首指着山里吗?”
“嗯。”
周衍盯着指针,“它在找古墓的具***置。”
“那我们什么时候进山?”
“等陈老回来。”
周衍收起罗盘,“你把那本《辽代婚俗考》给我看看。”
林晓晓赶紧翻出来递给他。
周衍翻开书,目光落在“契丹贵族殉葬制度”那一页,上面写着:“殉者棺椁左置契盒,内藏发丝、信物,以红绳缠之,谓‘引魂’;右置傀儡,着生前服饰,谓‘守灵’。”
他想起地窖里的玉盒,里面的发丝正是用红绳系着的。
难道那就是“契盒”?
可日记里说需要找的是殉情信物,两者会是同一个东西吗?
“周老师,你看这段。”
林晓晓指着另一处,“契丹人相信,灵体离开肉身会迷路,所以会用‘锚物’——一般是死者生前最常带的东西,这样灵体就不会飘走了。”
周衍心里一动:玉佩。
婉柔的灵体绑定在玉佩上,难道玉佩就是她的“锚物”?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争吵声,夹杂着摔碗的脆响。
周衍走到窗边,看到赵奎正揪着孙老板的衣领,小李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把匕首。
“说!
是不是你把消息卖给周家的?”
赵奎的声音很大,整条街都能听见,“我爹当年怎么死的,你忘了?”
孙老板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奎爷,我没有!
我就是个开客栈的……没有?”
赵奎冷笑一声,将手里的罗盘扔在地上,“这玩意儿是你爹的吧?
当年他就是靠这个带周明诚进山的,结果呢?
人家活着出来了,我爹却死在雪地里!”
罗盘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周衍的心沉了下去,原来赵奎的父亲也参与过当年的探险,而且是死于非命。
“我爹疯了之后就把它扔了,我捡回来当念想……”孙老板带着哭腔,“奎爷,真不关我的事啊!”
“少废话。”
赵奎松开手,拍了拍孙老板的脸,“带我进山,找到古墓,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不然,你这客栈也别想开了。”
孙老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耷拉着脑袋往屋后走。
赵奎和小李跟在后面,临走时,赵奎抬头往二楼看了一眼,目光像毒蛇一样,正好与窗边的周衍对上。
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做了个“等着瞧”的口型。
“他们也要进山。”
林晓晓吓得声音发颤,“周老师,我们怎么办?”
“别慌。”
周衍关上窗户,“他们没有地图,孙老板也未必真心带他们走对路。”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很清楚,赵奎既然敢来,肯定有备无患。
更何况,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二叔周显,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
没过多久,陈老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问出什么了?”
周衍问。
“孙老板的爹确实带过先生进山,”陈老压低声音,“但他不是疯了,是被吓傻了。
他总说,山里有个白衣姑娘,会在夜里哭,一哭就有人死。”
林晓晓打了个寒颤:“是婉柔格格吗?”
“有可能。”
陈老点头,“还有,赵奎刚才去找孙老板,说是要进山。
我听孙老板的婆娘说,赵奎带了炸药,看样子是想炸开古墓。”
“疯子。”
周衍皱眉,“辽代古墓的结构大多是夯土加砖石,强行爆破只会引发坍塌,连入口都找不到。”
“他不是为了找入口,是为了逼我们现身。”
陈老冷笑,“他知道我们有地图,想让我们主动带他去。”
周衍走到桌边,打开地图,用手指在上面比划:“从这里到古墓入口,有两条路。
一条是主路,好走,但容易被发现;另一条是小路,要穿过黑风口峡谷,地势险要,但隐蔽。”
“走小路。”
陈老立刻说,“我刚才去备了些干粮和水,吃过午饭就动身。”
林晓晓看着地图上蜿蜒的线条,突然“啊”了一声:“我知道这个峡谷!
书上说,契丹人叫它‘断情谷’,传说一对相爱的贵族男女在这里被拆散,女的跳崖死了,男的后来建了座庙纪念她。”
周衍心里一动:“什么庙?”
“好像叫‘望夫庙’,”林晓晓努力回忆,“书上说庙很小,就一间房,里面供着一块刻着字的石头。”
陈老眼睛亮了:“先生的日记里提过‘望夫石’,说那是个记号!”
周衍拿起罗盘,指针的抖动似乎平缓了些:“看来小路是对的。”
午饭吃得很简单,馒头就着咸菜。
林晓晓没什么胃口,小口啃着馒头,时不时看向窗外,生怕赵奎突然闯进来。
周衍则在研究地图,把可能遇到的岔路都记在心里。
饭后,三人背上背包,悄悄从客栈后门溜了出去。
后门通向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就是黑风口峡谷的入口。
刚走进树林,周衍突然停下脚步,示意大家别动。
“怎么了?”
林晓晓压低声音问。
周衍指了指前方的一棵松树,树干上缠着一根红色的布条——那是他早上特意系的,现在却被人移动了位置,斜斜地指向他们前进的方向。
“有人跟着。”
陈老眼神一凛,从背包里掏出一把短刀,“少爷,你们先走,我断后。”
“不用。”
周衍摇头,“是赵奎的人,他想跟着我们,就让他跟着。
到了峡谷,有的是办法甩掉他。”
他解下红布条,随手扔在地上,带头往树林深处走。
林晓晓紧紧跟在他身后,陈老断后,警惕地观察着西周。
树林里很安静,只有脚步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深处的幽暗。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前方出现一道狭窄的山口,两边是陡峭的石壁,中间的路仅容一人通过——这里就是黑风口峡谷的入口。
“进去后别说话,”陈老叮嘱道,“这峡谷回声大,容易暴露位置。”
林晓晓点点头,捂住嘴,只敢用眼神交流。
走进峡谷,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石壁上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湿漉漉的,不时有水珠滴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衍拿出罗盘,指针剧烈地抖动着,指向峡谷深处。
他加快脚步,同时留意着脚下的路——这里的地面凹凸不平,布满了碎石,稍不注意就会摔倒。
走了约莫半个多小时,前方的光线突然亮了起来,隐约能听到流水声。
“快到出口了。”
陈老松了口气,“出去就是望夫庙。”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小李的叫喊:“奎爷,他们在前面!”
周衍回头,看到赵奎和小李正从峡谷另一头追过来,赵奎手里还拿着一把猎枪,枪口对着他们。
“站住!”
赵奎喊道,“把地图交出来,不然开枪了!”
周衍皱眉,拉着林晓晓往出口跑。
陈老则放慢脚步,从背包里掏出几个烟雾弹——那是他昨天特意准备的。
“少爷,你们先走,去望夫庙等我!”
陈老喊道,拉开烟雾弹的拉环,扔向身后。
浓烟瞬间弥漫开来,挡住了赵奎的视线。
周衍趁机拉着林晓晓冲出峡谷,眼前豁然开朗。
峡谷出口处果然有一座小庙,用石头砌成,屋顶长满了杂草,庙门歪斜着,看起来己经废弃了很久。
“进去躲躲。”
周衍推开门,拉着林晓晓进去。
庙里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摆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面刻着模糊的字迹。
林晓晓凑过去,用手擦掉上面的灰尘,惊喜地喊道:“周老师,你看!
是契丹文!”
周衍走过去,借着从庙门照进来的光线辨认。
他学过一些契丹文,勉强能认出几个字:“婉……等……”难道这就是林晓晓说的望夫石?
是婉柔当年等将军回来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腰间的玉佩突然发烫,像被火烤过一样。
周衍低头一看,只见玉佩上浮现出淡淡的血色纹路,跟主墓室里的八卦镜上的咒文一模一样。
“怎么了?”
林晓晓注意到他的异样。
周衍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庙外传来脚步声,还有赵奎的咒骂声。
看样子,陈老的烟雾弹没能拦住他们多久。
“躲起来。”
周衍拉着林晓晓躲到望夫石后面,屏住呼吸。
庙门被一脚踹开,赵奎和小李走了进来,手里的猎枪西处扫视。
“人呢?”
小李问。
“肯定躲在附近了。”
赵奎走到望夫石前,踢了一脚,“这破石头有什么用?
孙老板还说是什么记号,我看就是块破石头。”
他说着,从背包里掏出炸药,就要往石头底下塞。
“别碰它!”
周衍忍不住喊道。
他不知道这块石头有什么用,但首觉告诉他,绝对不能让赵奎炸了它。
赵奎回头,看到他们,冷笑一声:“总算肯出来了?
正好,省得我找了。”
他举起猎枪,对准周衍。
林晓晓吓得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衍腰间的玉佩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紧接着,整座小庙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地面裂开一道道缝隙。
“怎么回事?”
小李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匕首都掉了。
赵奎也慌了,举着枪后退了几步。
周衍盯着望夫石,只见石头上的契丹文正在发光,与玉佩的光芒相互呼应。
他突然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石头,是古墓的“引路灯”,玉佩是钥匙,两者相呼应,就能开启通往古墓的真正入口。
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大,望夫石缓缓下沉,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里面传来阴冷的风,夹杂着隐约的哭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这……这是什么?”
林晓晓的声音带着哭腔。
赵奎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忘了开枪。
周衍握紧腰间的玉佩,那股烫意越来越强,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他知道,他们终于找到了古墓的入口。
而那个在风中飘荡的哭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像是在欢迎他们,又像是在警告。
黑风口的风,终于吹进了这座沉睡千年的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