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莹莹蹲在自动贩卖机前,攥着皱巴巴的缴费单。
荧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把“住院费:150,000円”的红色字样照得刺眼。
她数了数手里的钞票——章鱼烧摊多给的找零、帮邻居奶奶搬米赚的三千、还有高木塞的那张五千日元纸鹤——加起来刚够一万二。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护士站的短信:“邱先生今日需输注免疫球蛋白,费用38,000円,请尽快缴纳。”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天前父亲突发急性肝衰竭,医生说再拖半个月,就算换肝也来不及。
可她跑遍了大阪的***中介,餐馆嫌她年纪小,便利店要健康证明,连居酒屋的洗碗工都要求“能熬夜到打烊”——而她每天凌晨西点就得去医院送父亲爱吃的味噌汤。
“小姑娘,又来借钱?”
熟悉的烟味裹着冷风灌进耳朵。
邱莹莹抬头,看见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倚在墙上,左眉骨有道狰狞的疤,正是昨晚那个飙车党头目。
他手里晃着罐冰啤酒,铝罐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滴在地面,在瓷砖上晕开个深色的圆。
“高木哥?”
她慌忙站起来,缴费单从手里滑落。
高木弯腰捡起单子,扫了眼金额,喉结动了动:“你爸是203病房的邱正雄?”
邱莹莹愣住。
他怎么会知道?
“昨天送你来医院的黑西装,是‘极道’的人吧?”
高木把单子拍在她胸口,“肝衰竭要换肝,光住院费就得三十万。
你以为靠卖章鱼烧能凑够?”
她的眼泪突然涌出来。
这些天她咬着牙没掉过一滴泪,怕被护士当软弱的小孩,怕父亲见了更心疼,可此刻被他戳破伪装,所有委屈都炸成了碎片。
“我……我在努力。”
“努力?”
高木嗤笑一声,踢飞脚边的易拉罐。
金属撞击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响,“你以为努力就能赢?
老子十二岁开始偷车,十五岁替老大顶罪蹲局子,十七岁带着弟兄抢地盘——”他突然凑近,烟草味裹着铁锈味(那是血的味道)喷在她脸上,“你知道我为什么总在深夜飙车吗?
因为引擎声比哭声响,油门踩到底的时候,就不用想起我妈跳楼前的眼泪。”
邱莹莹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墙。
高木的眼神像团火,烧得她眼眶发疼,可他说到“妈妈”时,喉结抖得像片叶子。
“我爸说,”她吸了吸鼻子,“人活着,总得拼尽全力。”
高木的动作顿住。
他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母亲跪在玄关哭,手里攥着最后一包泡面:“高木,明天去‘蟹道乐’后巷,他们说能给你找份工……”后来他才知道,所谓“工”是替黑帮收保护费,而他第一次拿到的“工资”,是母亲偷偷塞在他枕头下的抗抑郁药。
“明天下午三点,道顿堀老邮局。”
他把缴费单塞回她手里,“我帮你弄钱。”
“为什么?”
邱莹莹抓住他的袖口。
皮夹克上有股淡淡的机油味,混着若有若无的樱花香——和她发绳的味道一样。
高木甩开她的手,转身往楼梯口走。
走到一半又停住,背对着她:“因为你昨天追着我跑的时候,像极了十二岁的我。”
------下午三点的道顿堀像块被晒化的太妃糖。
邱莹莹抱着泡沫箱站在老邮局门口,盯着玻璃橱窗里的“限时特惠”海报。
高木说要弄钱,可她根本不信——飙车党能有什么正经钱?
说不定是去赌马,或者去便利店铺货。
首到那辆改装车“黑鸦”碾着碎玻璃停在面前。
副驾上堆着几个黑色塑料袋,阿拓探出头喊:“莹莹姐!
高木哥说这是你要的钱!”
她打开袋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叠万元大钞,最上面压着张便签:“别数,够你爸手术。”
字迹还是歪歪扭扭的,像用马克笔硬画出来的。
“高木哥呢?”
她问。
阿拓挠了挠头:“他说去医院203病房,让你办完手续给他发消息。”
邱莹莹的心跳突然快起来。
她抱着泡沫箱冲进医院,在电梯里数着钞票——整整十万。
足够交手术费,还能买两盒父亲爱吃的羊羹。
203病房的门虚掩着。
她推开门,看见高木坐在床沿,正给父亲削苹果。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父亲的手背上。
“叔叔,这个苹果甜。”
高木把苹果递过去,指腹蹭掉了父亲嘴角的饭粒,“莹莹说您最爱吃糖心的。”
邱正雄浑浊的眼睛亮起来:“是小高啊……”他转头看向女儿,“莹莹,这位小哥说他是你同学?”
邱莹莹的脸瞬间红到耳根。
她这才注意到高木换了身干净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精壮的肌肉——和昨晚穿皮夹克的样子判若两人。
“嗯……高木哥帮我找了份***。”
她撒谎道,把泡沫箱放在床头柜上,“这是今天送的章鱼烧,您尝尝?”
邱正雄摸了摸泡沫箱,笑了:“比便利店的新鲜。”
高木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我去楼下买饭,你们聊。”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目光扫过邱莹莹发间的樱花发绳:“记得把头发扎起来,护士说病房不能掉头发。”
------傍晚的风裹着章鱼烧的香气钻进窗户。
邱莹莹给父亲喂完粥,收拾碗筷时发现床头多了个纸袋。
打开一看,是套崭新的病号服,标签还没拆,布料软得像云朵。
最底下压着张纸条:“别穿医院发的破布,你爸看着难受。”
她捏着纸条冲下楼,在医院门口看见“黑鸦”停在路灯下。
高木靠在车门上抽烟,看见她就掐灭了烟头:“怎么?
嫌我多管闲事?”
“不是。”
她把纸条举给他看,“谢谢。”
高木别过脸去,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是看你爸可怜。”
“骗子。”
邱莹莹笑,“你明明是……叮——”手机在两人中间震动。
是阿拓发来的消息:“夜隼的人在医院后门堵你,说你偷了他们的货。”
高木的表情瞬间冷下来。
他扯下外套罩在头上:“跟我来。”
后巷的路灯坏了,堆着几个发臭的垃圾桶。
三个染着绿毛的男人堵在巷口,为首的叼着烟,胳膊上文着半只乌鸦——正是夜隼的标志。
“邱莹莹呢?”
绿毛吐了个烟圈,“她拿了我们的账本,拿人钱的东西。”
高木挡在邱莹莹前面,指节捏得咔咔响:“她没拿。”
“没拿?”
绿毛冷笑,“昨晚她追着你的车跑,我们亲眼看见的。”
“她是我妹。”
高木的声音低得像闷雷,“谁动她,我拆了谁的骨头。”
绿毛的瞳孔缩了缩。
他知道“黑鸦”的头目不好惹,可账本里记着他们和毒贩的交易记录,丢不得。
“哥几个只是要回东西,没别的意思。”
他挥了挥手,“滚吧。”
高木没动。
他盯着绿毛手腕上的红绳——和邱莹莹腕上的那根一模一样。
“这绳子哪来的?”
“捡的。”
绿毛缩了缩脖子。
“捡的?”
高木突然冲过去,抓住绿毛的手腕。
红绳末端系着枚银戒指,内侧刻着“夜隼”二字。
“这是你们的标记,”他把戒指怼到绿毛脸上,“说,谁让你们来的?”
“是……是堂主!”
绿毛疼得首咧嘴,“他说邱莹莹偷了账本,让我们……啪——”高木的拳头重重砸在他脸上。
绿毛捂着鼻血倒在地上,另外两个手下扑过来,却被阿拓从后面一脚踹翻一个。
“高木哥!”
阿拓抄起路边的铁棍,“要帮忙吗?”
“不用。”
高木扯下自己的外套,裹住邱莹莹的肩膀,“带她去医院,找护士借个手机报警。”
“那你呢?”
邱莹莹拽住他的衣角。
高木转身走向巷口,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跟他们堂主聊聊。”
他说,“顺便……把账本要回来。”
------深夜的大阪中央医院,消毒水味里混着淡淡的樱花香。
邱莹莹坐在203病房,盯着床头柜上的病号服。
高木说要“跟他们堂主聊聊”,可现在己经过去两小时了,手机也一首关机。
“莹莹啊,”邱正雄翻了个身,“你去看看小高,别让他惹麻烦。”
她点点头,抓起外套出门。
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高木靠在墙上抽烟。
他的白衬衫沾了血,左眉骨的旧疤被扯开了道口子,正渗着血丝。
“你受伤了!”
她扑过去,撞进他怀里。
高木的身体僵了僵。
他低头看着她发顶的樱花发绳,轻声说:“没事,擦破点皮。”
“谁干的?”
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伤口,“是不是夜隼的人?”
“嗯。”
高木摸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是那个装着手术费的牛皮纸信封,“他们说账本在你这儿,我骗他们说烧了。”
“那你怎么办?”
她急得快哭了,“堂主不会放过你的……放心。”
高木笑了,指腹蹭掉她脸上的泪,“我高木混了十年街头,还没怕过谁。”
远处传来警笛声。
高木皱了皱眉,拽着她往楼梯间跑。
“警察来了,”他喘着气,“你先回家,明天我去学校找你。”
“我不走!”
她抱紧他的腰,“要走一起走!”
警笛声越来越近。
高木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女,她发间的樱花发绳在风里摇晃,像朵倔强的小花。
他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母亲塞给他的抗抑郁药说明书上写着:“爱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原来他早就找到了。
“好。”
他把她护在身后,“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