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莹莹坐在走廊塑料椅上,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数了数墙上的瓷砖——23块,和昨天的数字分毫不差。
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时,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像极了心跳监测仪的蜂鸣,震得她耳膜发疼。
“莹莹。”
熟悉的声音让她猛地抬头。
高木站在走廊尽头,白衬衫换成了黑色皮夹克,左眉骨的伤口缠着纱布,却挡不住那股子漫不经心的劲儿。
他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桶盖没拧紧,飘出股甜丝丝的味噌汤香气。
“你怎么来了?”
她站起来,差点撞翻椅子。
高木把保温桶搁在她膝头:“护士说你能吃点流食。”
他蹲下来,指腹蹭掉她眼下的青黑,“昨晚在楼梯间睡的?”
邱莹莹的脸腾地红了。
昨晚高木被警察带走做笔录,她守在医院等到凌晨,实在撑不住就在消防通道的长椅上蜷了一宿。
“我爸……”她掀开保温桶,萝卜炖牛腩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手术还没结束?”
“快了。”
高木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主刀医生说肝脏匹配度有九成,你爸吉人自有天相。”
她信了。
高木说话时,喉结随着吞咽动了动,像是在掩饰什么。
她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缠着渗血的纱布——是昨晚和夜隼打架时留下的伤。
“你手怎么了?”
她抓住他的手腕。
高木抽回手,***裤兜:“被啤酒瓶砸的。”
“骗人。”
邱莹莹盯着他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是不是夜隼的人?”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一声。
高木突然拽着她往楼梯间跑,皮夹克擦过墙面,带落几片墙皮。
“夜隼堂主来了。”
他压低声音,“在医院地下车库。”
“他们要干什么?”
“要账本,还要你。”
高木扯下围巾裹住她的脸,“跟我来。”
地下车库的荧光灯忽明忽暗。
邱莹莹跟着高木躲在一辆改装车后面,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为首的男人穿深灰西装,腕间缠着和绿毛一样的红绳,正是夜隼堂主佐藤。
“那丫头呢?”
佐藤踢了踢旁边的垃圾桶,“我侄子的账本在她那儿,高木老大该不会是护短吧?”
“佐藤先生。”
高木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我什么时候护过短?”
佐藤笑了:“上周你抢了我‘暴走族’的地盘,这周又护着个送章鱼烧的小丫头——高木老大,你最近转性了?”
“我只是收钱办事。”
高木从车后走出来,手里晃着个U盘,“账本在这儿,加密密码是你堂弟的生日。”
佐藤眯起眼:“你怎么知道?”
“你堂弟去年在‘蟹道乐’后巷被我砍了三刀,住院时喊了十七声‘妈妈’。”
高木摸出根烟点燃,“他说密码是他最宝贝的东西——他妹妹的生日。”
佐藤的脸色变了。
他抢过U盘,对着光照了照:“算你识相。”
“但莹莹是无辜的。”
高木往前走了一步,“她只是帮我送东西。”
“无辜?”
佐藤冷笑,“她昨天追着你的车跑,今天又出现在医院——高木老大,你当我们都是瞎子?”
“她是我妹。”
高木的声音沉了下去,“你要动她,先踏过我的尸体。”
佐藤的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高木,十年前你妈跳楼时,我在楼下捡了她掉的珍珠项链。
你猜怎么着?”
他把项链扔在地上,“那链子是镀金的,和你妈说的‘定情信物’一模一样。”
高木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母亲哭着给他戴上项链:“等妈妈有钱了,给你买大房子,买真珍珠……”后来他在母亲枕头下发现诊断书——晚期胃癌,为了凑手术费,她去当了“***女”。
“你到底想怎样?”
高木攥紧了拳头。
“很简单。”
佐藤掏出张纸拍在他胸口,“明天中午十二点,带着邱莹莹来码头仓库。
我要当面问她,账本是不是她偷的。”
------傍晚的医院走廊飘着饭菜香。
邱莹莹把保温桶还给高木时,发现他手背上有块新鲜的淤青。
“佐藤威胁你了?”
她问。
高木别过脸去:“没事。”
“我不傻。”
她抓住他的手腕,淤青的形状像朵扭曲的花,“是不是因为我说要报警?”
“不是。”
高木低头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是我自己惹的麻烦。”
“那你答应我,明天别去。”
她的眼眶红了,“我爸手术费够了,我真的不需要……莹莹。”
高木捧住她的脸,“我不是为了钱。”
这句话像颗炸弹,在两人之间炸开沉默。
消毒水味突然变得刺鼻,邱莹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高木的拇指摩挲着她发间的樱花发绳,那是她用便利店打工的钱买的,三十日元。
“我十二岁那年,”他突然开口,“在梅田街头发传单。
有个阿姨给了我一百日元,说‘小弟弟,别学坏’。”
他的声音发哑,“可她转身就把传单扔进了垃圾桶。”
邱莹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疤:“所以你才……所以我看不得别人被欺负。”
高木笑了,“尤其是你。”
------深夜的老邮局飘着油墨味。
邱莹莹踮脚够到顶层的投信口,把牛皮纸信封塞进去。
信封上写着“大阪大学医学部 教授室”,里面是她整理的父亲病历和缴费单复印件——这是她和佐藤谈判的筹码。
“这么晚还来寄信?”
熟悉的声音让她手一抖,信封掉在地上。
高木弯腰捡起,指腹蹭过她沾了油墨的指尖:“佐藤约了明天中午去码头。”
“我知道。”
她蹲下来,把散落的邮票一张张粘好,“我想再寄封信,给我爸的主治医生。”
“我陪你去。”
“不用。”
她把邮票贴在信封上,“你明天得去码头。”
高木没说话。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是串樱花手链,粉色珠子串成花瓣形状,坠子是枚银色的小邮筒。
“刚才在便利店铺的。”
他把链子套在她手腕上,“比你那发绳好看。”
邱莹莹的脸瞬间红到脖子根。
她低头看手链,珠子在路灯下泛着柔光,像落在手腕上的樱花雨。
“高木哥。”
她轻声说,“如果明天……没有如果。”
他打断她,“我会站在你前面。”
------码头仓库的风带着咸湿的海味。
邱莹莹站在高木身后,看着佐藤身后站着十几个染着绿毛的手下。
阳光透过破窗照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道顿堀夜晚的霓虹。
“账本带来了吗?”
佐藤叼着烟。
高木把U盘扔过去:“在里面。”
佐藤的手下检查完U盘,冲他点头。
佐藤的目光扫过邱莹莹,落在她手腕的樱花手链上:“这就是你护着的丫头?”
“佐藤先生。”
高木往前走了一步,“我只想问清楚,你为什么要针对她?”
“因为她爸欠我钱。”
佐藤笑了,“邱正雄五年前借了我十万,到现在连本带利都没还。”
邱莹莹愣住了。
她从未听父亲提过借钱的事。
“骗子!”
她冲过去,“我爸不可能向你借钱!”
佐藤拽住她的手腕:“你爸说,是你偷了他的借条。”
“我没有!”
她的声音在发抖,“我爸住院时,所有证件都在我这儿!”
“够了。”
高木挡在她面前,“借条在哪?”
“在我这儿。”
佐藤从保险柜里拿出张纸,“邱正雄亲笔写的,按了手印。”
邱莹莹接过借条,手气得发抖。
纸张边缘有明显的撕痕,右下角的签名歪歪扭扭,根本不像父亲的字迹——“邱正雄”三个字,分明是她小学时模仿父亲签名写的。
“这是伪造的。”
她把借条拍在佐藤胸口,“我爸根本不认识你!”
佐藤的脸沉了下来:“高木,你护着骗子?”
“她没骗你。”
高木的声音像块冰,“借条是我让人伪造的。”
仓库里一片死寂。
佐藤的手下纷纷掏出刀,佐藤却笑了:“高木,你疯了?”
“我没疯。”
高木扯下外套罩住邱莹莹的头,“我只是想告诉你——动她一根汗毛,我让你整个夜隼连渣都不剩。”
他拽着邱莹莹往外跑,身后传来刀砍在铁箱上的声响。
邱莹莹被他护在怀里,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比引擎声还响。
“为什么?”
她喊,“为什么要伪造借条?”
“因为我想看看,”高木的声音闷在她耳边,“你是不是真的像十二岁的我一样,被欺负了只会哭。”
她猛地抬头,看见他嘴角渗着血——是刚才被刀划的。
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极了那年冬天,母亲塞给他抗抑郁药时,窗外飘着的雪花。
“笨蛋。”
她捧住他的脸,“十二岁的你,后来怎么了?”
高木笑了。
他拉着她跑向码头出口,海风掀起两人的衣角,像两只挣脱牢笼的鸟。
“后来的我,”他说,“遇见了个会追着飙车党跑的小丫头。”
------傍晚的大阪湾染着橘红色的霞光。
邱莹莹坐在“黑鸦”的后座,海风把她的发绳吹得松松的。
高木骑着摩托,左手护着她的腰,右手捏着那张伪造的借条,己经被他撕成了碎片。
“我爸的手术费,”她轻声说,“其实够了。”
“我知道。”
他的声音混着引擎轰鸣,“剩下的,是我欠你的。”
“为什么?”
“因为十二岁的我,”他踩下油门,“遇到十西岁的你,欠你一句‘别害怕’。”
摩托车冲上跨海大桥时,邱莹莹听见风里有樱花飘落的声音。
她低头看手腕的樱花手链,珠子在夕阳下闪着光,像极了高木刚才说的那句话——“这次换我,当你的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