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的旧皮卡陷在半路时,辐射检测仪的数值正往红区疯跑。
他扯掉被风沙砸得噼啪作响的挡风玻璃,左手死死按在方向盘上——那里的真皮早就开裂,露出的海绵里卡着半粒辐射尘,在应急灯的绿光里泛着冷光。
远处医疗站的铁皮屋顶在灰黄色的混沌里摇晃,像块被巨手揉皱的锡纸,随时会被沙暴吞进喉咙。
“陈哥!
后斗!
后斗有东西在动!”
副驾的小王突然尖叫,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陈宇反手摸出座位下的工兵铲,金属柄上的防滑纹硌得掌心发疼,这是他在第七穹顶当资源分配官的第五年,第一次觉得“辖区安全”这西个字像句笑话。
他转身时,沙粒正好砸在脸上,混着铁锈味的风灌进鼻腔,呛得他猛咳起来——后斗的防水布被撕开道两指宽的口子,露出只攥着护栏的手。
那只手的防辐射服肘部磨穿了,露出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指节上挂着半块生锈的金属片,边缘被牙齿啃得坑坑洼洼,陈宇用铲子挑开布的瞬间,看清了布下蜷缩的人影。
是个瘸子。
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裤管里露出截银灰色的金属支架,支架上的编号被沙锈糊住,只勉强能认出“047”三个数字。
男人的脸埋在膝盖里,后颈的防辐射服被汗水浸成深褐色,贴在皮肤上像层晒干的血痂。
“救…救我…”男人从布下滚出来,重重砸在车厢板上,发出声闷响。
陈宇这才发现他怀里抱着个圆柱形容器,铅制的罐身被刮得乱七八糟,露出银灰色的金属内芯,罐口的封条裂着道缝,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陈宇的拇指刚按上去,就被什么东西硌了下——是串用指甲反复刮出的刻痕,歪歪扭扭的,像个没写完的名字。
“瑶…瑶?”
小王凑过来,声音抖得像筛糠,他的防辐射面罩早就被风沙打花,露出的鼻尖上挂着层白霜,“这不是苏瑶主播的小名吗?
她上周首播还说,只有她妈才这么叫她。”
陈宇没接话。
他的手腕突然开始发烫,那道从虎口蔓延到肘弯的疤痕正泛着青紫色,纹路在皮肤下突突跳动,像有只虫子在血管里钻。
他盯着瘸子抽搐的脸,突然想起三天前医疗站的药房——刘医生给的那盒过期止痛片,包装上的生产批号也是“047”,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才觉得那串数字像根针,扎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水…给我水…”瘸子突然抓住陈宇的裤脚,指甲几乎嵌进布料里。
他的防辐射服领口滑开道缝,露出枚褪色的徽章,金色的“地球复兴”西个字被磨得只剩轮廓,边缘还挂着半片干枯的草叶,陈宇认出那是“希望草”——种据说能在辐射区扎根的非耐辐射植物,上周刚被赵宏的私人武装列为“危险品”。
陈宇摸出腰间的军用水壶,拧开时发现壶盖早被沙粒磨平了螺纹。
他把水递过去,看着瘸子的喉结剧烈滚动,突然注意到男人的假牙在喝水时松了下,露出的金属内芯上刻着行小字:赵宏私人武装编号047。
“赵宏…他的仓库…”瘸子突然抓住陈宇的手腕,掌心的冷汗混着辐射尘,在疤痕上烫出阵刺痛,“辐射罐…是从他仓库偷的…里面有东西…对苏瑶有用…”沙暴突然变猛,皮卡的后斗挡板被风掀得“哐当”响。
陈宇低头看那只抓着他的手,指甲缝里嵌着黑褐色的泥,泥里混着点蓝色的结晶,在光线下闪了下——像极了他母亲临终前,护士偷偷倒掉的那些“痰块”。
“开车。”
陈宇突然推了把小王,声音比风沙还冷,“去医疗站。”
皮卡重新启动时,陈宇把辐射罐抱在怀里。
罐身的金属内芯在掌心发烫,像揣了块刚从火堆里刨出来的烙铁。
他用指尖划过那些刻痕,“瑶”字的最后一笔刻得特别深,边缘的金属卷起来,像道凝固的伤口。
路过第七穹顶的引水渠时,陈宇瞥见了岸边的围栏——那里的铁丝网被人剪了个洞,剪口的锈迹很新,地上还留着道轮椅辙印,辙印里的辐射尘没被风沙盖住,说明有人刚从这里经过。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的汇报记录:赵宏的私人武装上周在铀矿47号矿道附近,销毁了批“非法引水设备”,带队的正是编号047的队长。
“陈哥,你看他的防辐射服!”
小王突然指着瘸子的后背,声音发颤,“那是不是…血?”
陈宇转头时,正好看见沙粒从防辐射服的破洞里灌进去,露出的皮肤上有片青紫色的淤痕,形状像只手掌。
他突然想起刘医生说过的话:记忆锚定剂的副作用之一,是会让皮肤出现“掌状淤青”,那是药物破坏毛细血管的征兆——而他母亲的病历上,这句话被红笔圈了三次。
瘸子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台破旧的风箱。
陈宇伸手去探他的脉搏,指尖刚碰到手腕,就被男人猛地攥住。
“别信刘医生…”瘸子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散得像摊浑水,“他给***药…和给我的…是同一种…”沙暴卷着块铁皮砸在车顶上,发出声巨响。
陈宇的手腕突然炸开阵剧痛,疤痕的纹路在皮肤上鼓起,像在拼某个他看不懂的图案。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辐射罐,发现罐口的封条边缘有圈新胶,不是军工级的银灰色,而是医用胶布的米白色,粘在指尖有种发黏的凉感——这是第七穹顶医疗站的***胶,只有刘医生的药房才有。
皮卡冲进医疗站大门时,陈宇听见了辐射检测仪的尖叫。
数值定格在“47”,红色的数字在屏幕上跳动,像在嘲笑他:第七穹顶的资源分配官,连自己辖区的危险等级都搞不清。
他抱着辐射罐跳下车,瘸子的头歪在他肩膀上,假牙磕得他锁骨生疼。
陈宇低头时,看见男人的防辐射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抱着个婴儿,背景是片蓝色的海——和他每晚梦见的那片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