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门暖陈缨记事时,指尖总缠着软滑的丝线。江南陈家的后院有株老梅,
每到冬雪落时,嫡母沈氏就会带着她和长姐陈玥在暖亭里绣帕子。沈氏的手白皙修长,
拈着针穿过丝线时,像蝴蝶点着花,她教陈玥练指法,
余光却总落在陈缨身上——怕她坐不稳,给她垫个软枕;怕她冻着,把暖炉塞在她怀里。
“娘,你看妹妹又绣歪了。”陈玥捏着陈缨绣坏的帕角笑,眼里却没半分嫌弃。
她比陈缨大六岁,总把妹妹护在身后,陈缨怕打雷,
她就抱着妹妹在帐里唱江南的小调;陈缨想吃街口的糖糕,她就揣着碎银跑半条街去买,
回来时帕子裹着糖糕,自己手心冻得通红。兄长陈瑾更甚。陈缨七岁那年想学骑射,
陈瑾瞒着沈氏,偷偷把她抱上自家最温顺的小马,自己牵着缰绳在旁边跑,
跑一步回头看三眼:“缨儿抓稳了,摔着哥揍马!”后来被沈氏发现,陈瑾挨了顿竹板,
却梗着脖子笑:“我妹妹想学,我就得教。”父亲陈修远对这个“意外”得来的女儿,
更是疼得没边。陈缨的生母柳姨娘,是趁陈修远醉酒进的房——柳姨娘总说自己有倾城貌,
不甘心只做个粗使姨娘,揣着心思缠了半宿,才有了陈缨。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
沈氏抱着刚满周岁的陈瑾拉着陈玥,收拾了包袱就要回娘家,是陈修远在沈氏院外跪了半宿,
赌咒“此生绝不会让柳氏恃宠”,又把柳姨娘远远打发到别院,沈氏才松了口。
可陈修远对陈缨,却半分没亏待。她及笄那天,陈修远亲自从京城带回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蹲在地上给她簪发:“我陈家的女儿,不管嫡庶,都该戴最好的。
”那天柳姨娘托人送来块绣帕,陈缨没接看向自己父亲,陈修远看了眼,
淡淡道:“往后她的东西,不必给缨儿送了。”陈缨知道自己的出身是根刺。
下人们私下嚼舌根,说她是“姨娘爬床来的”,她听见了,
也只攥紧帕子不说话——嫡母会沉下脸罚那些人去柴房,
姐姐会拉着她的手说“别听她们胡扯,你是我妹妹”,哥哥责会把她架在肩上,
绕着院子跑:“我妹是天上掉下来的,比谁都金贵!”她在蜜罐里泡到十六岁,
连江南的雨都带着甜。直到那年春末,陈瑾从京城分号回来,脸色凝重地站在陈修远书房外,
她才隐约觉出不对。“爹,尚书府的人又来挑事了。”陈瑾的声音压得低,
“说咱们的云锦抢了他们的生意,砸了咱们两家分号的门。
”陈修远的声音沉:“我已让人送去厚礼赔罪,他们还想怎样?
”“他们要咱们彻底退出京城。”陈瑾咬着牙,“是尚书府的公子何卿放的话,
说‘陈家要么滚,要么死’。”沈氏端着茶进来,手顿了顿,茶盏磕在桌沿,发出轻响。
她没说话,只把茶放在陈修远手边,指尖微微颤。陈缨躲在廊柱后,听见“何卿”两个字时,
心里莫名一紧。她曾在去年上元灯节见过他——那时她跟着陈玥去京城看灯,
人群里撞见个穿月白锦袍的少年,眉眼矜贵,却冷得像冰,身边侍从呵斥避让的人,
他连眼皮都没抬。陈玥当时拉着她往旁边躲,低声说:“那是尚书府的何公子,别惹。
”她那时只觉得这人凉薄,却没想过,这凉薄会成一把刀,劈向她的家。
第二章 血色夜灾难来得比春雪融得还快。六月十五,是陈缨的生辰。
沈氏给她做了碗长寿面,陈玥绣了只荷包,上面坠着颗小珍珠——是她攒了半年的月钱买的。
陈瑾笑着把个木盒塞给她:“哥给你寻的,防身用。”打开一看,是柄小巧的银匕首,
鞘上刻着朵小小的梅花。那天夜里,她抱着荷包和匕首,在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院外的蝉鸣聒噪,她披了件外衣,想去姐姐院里挤着睡,刚拉开门,
就听见“咚”的一声巨响——是府门被撞开的声音。紧接着是喊杀声。陈缨的血瞬间凉了。
她冲进陈玥的院,陈玥已披了衣裳,脸色惨白地攥着她的手:“缨儿别怕,有姐姐在!
”沈氏和陈修远也赶来了,陈修远手里握着剑,沈氏把两个女儿往身后护:“管家!
带她们从密道走!”“爹!娘!你们跟我们一起走!”陈玥哭着拽陈修远的袖子。“傻丫头。
”陈修远摸了摸她的头,又看陈缨,眼神疼惜,“爹得在这儿挡着,你们先走,
去江南外祖家等着爹。”陈瑾提着刀冲进来,身上沾着血:“爹!走不了了!是死士!
好多人!”他把陈缨和陈玥往密道入口推,“姐,带阿璎走!快!”密道入口在假山后,
窄得只能容一人过。陈玥先把陈缨推进去,自己刚要钻,就见几个黑衣死士追了过来,
刀光映着月色,亮得刺眼。“姐!”陈缨在密道里喊,伸出手想去拉她。陈玥回头,
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像春日里的花,却碎得快:“缨儿,好好活着。
”她猛地把假山推回原位,转身挡在密道前,抓起旁边的石头就砸了过去。
陈缨听见外面传来姐姐的喊声,听见刀剑碰撞的脆响,听见死士的怒骂——然后,
一切归于死寂。密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她的哭声撞在石壁上,又弹回来,刺得耳朵疼。
她不知道爬了多久,指甲磨破了,膝盖磕出了血,直到看见出口的微光,
才踉跄着钻出来——是城郊的乱葬岗,风吹过,带着腐臭的气味。她回头望,
陈家府邸的方向火光冲天,红得像烧透的晚霞。那座装了她十六年温暖的宅子,
那三十口笑着叫她“三小姐”的人,她的爹爹,她的娘亲,她的哥哥,
她的姐姐……都死在那片火里。她攥紧袖中的银匕首,鞘上的梅花硌着掌心,疼得她清醒。
她蹲在乱葬岗的草里,对着火光的方向,一字一顿地念:“何卿。”那天后,
江南再无陈家三小姐陈缨。只有个叫“苏凝”的孤女,揣着半块陈玥送的珍珠荷包,
一路往北,往京城去。她的眼睛里再没了笑,只剩淬了冰的恨——她要去见那个叫何卿的人,
她要让他,让整个尚书府,血债血偿。第三章 尚书府陈缨没有去外祖家,
选择在京城落脚时,已快入冬。她变卖了身上最后一件首饰,换了身素衣,凭着一手好绣活,
托人进了尚书府当绣娘。尚书府大得像座城,亭台楼阁绕着活水,廊下挂着鎏金灯,
处处透着富贵,却冷得像冰窖。下人们走路踮着脚,说话压着声,提起“公子”何卿,
个个眼里带着怕。她在一次见何卿,是在他的“听雪院”。院里种着几株红梅,
他坐在廊下看书,阳光落在他侧脸,睫毛投下淡淡的影,竟有几分好看。可他抬眼时,
那点好看就碎了——眼神凉得像雪,扫过她时,没半分温度。“这幅《寒江独钓图》,
是你绣的?”他指尖点着她刚送上来的绣品,声音淡。陈缨垂着头,
模仿着寻常绣娘的怯懦:“回公子,是奴婢。”“针脚尚可。”他没多言,
只让侍女把绣品收了。她站在原地没动,指甲掐进掌心——就是这个人,
一句话就毁了她的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扑上去的冲动,
可陈玥最后的笑容突然撞进脑子里:“缨儿,好好活着。”她得活着,活着才能报仇。
从那天起,她总找机会往听雪院去。有时送绣好的帕子,有时借口给梅树修枝,
她学着江南女子的温顺,说话软声软气,偶尔抬眼时,眼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
像株怕冻的兰草。何卿起初没在意。府里的女子个个想往他身边凑,
这个“苏凝”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直到一次宴会上,他喝醉了,趴在桌上,
听见身边有轻缓的脚步声——是苏凝端着醒酒汤进来,她没敢靠近,只把汤放在桌上,
转身要走时,裙摆勾到了桌角,差点摔倒。他伸手扶了一把,触到她的手腕,
细得像一折就断。她惊得抬头,眼里蒙着层水汽,像受惊的小鹿,
慌乱地抽回手:“谢……谢公子。”那天后,何卿看她的次数多了。他让她在他看书时磨墨,
让她在他下棋时站在旁边看,甚至会问她:“江南的梅,是不是比这好看?”陈缨垂着眼,
答:“江南的梅,落雪时会沾着香。”她知道何卿这样的人,最不稀罕送上门的。
她故意在他让她留下时,说“奴婢还要回绣坊交差”;故意在他给她赏物时,
低着头推回去:“奴婢不敢受。”果然,他对她更上心了。他把她从绣坊调出来,
安置在听雪院旁的小跨院,给她买了许多江南的料子,甚至在她被府里的管事嬷嬷刁难时,
冷着脸罚了那嬷嬷二十板。“以后,你就只在我院里待着。”他站在她面前,
月光落在他肩上,“没人敢欺负你。”陈缨屈膝行礼,声音轻:“奴婢谢公子。
”可转身回房时,她对着铜镜,狠狠抹了把脸——镜里的人眉眼温顺,
像极了当年那个会追着哥哥要糖糕的陈缨,可眼底的冰,比尚书府的冬雪还冷。
她从枕下摸出那半块珍珠荷包,指尖蹭过珍珠的凉:“姐姐,你看,我离他越来越近了。
”第四章 小将军萧策是撞进她伪装里的一道光。那天她去城外采买丝线,路过护城河边,
看见个穿银甲的少年将军正蹲在地上,给个小乞丐分糖葫芦。少年笑得张扬,
露出两颗小虎牙,阳光落在他脸上,暖得晃眼。“姑娘,当心车!”她没留神马车,
是少年伸手拉了她一把。陈缨抬头,撞进双亮得像星子的眼睛。是萧策——去年在江南,
她跟着陈瑾去军营送过慰问的布料,见过这位将军府的小将军,他那时扛着枪,
笑着跟陈瑾勾肩搭背:“陈兄,你这妹妹长得真俊!”“是你?”萧策也认出她了,
眼睛亮了亮,“你怎么在京城?陈家……”他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脸上的笑淡了些——陈家灭门的事,京城里早传遍了。陈缨低下头,
攥紧了手里的丝线:“我……我是来投奔亲戚的。”“亲戚?”萧策皱了皱眉,
“你一个姑娘家,在京城怎么过?”他没多问,只把剩下的糖葫芦塞给她,“这个甜,吃点。
以后有事,去将军府找我,就说找萧策。”他走的时候,还回头冲她笑了笑,像阵风,
刮得她心里发慌。自那以后,萧策总找机会来尚书府附近“偶遇”她。有时送袋江南的梅子,
有时递块刚出炉的桂花糕,他不说别的,
只坐在河边跟她讲边关的事:“那边的胡杨林可好看了,秋天时金黄金黄的,等以后,
我带你去看。”陈缨知道他是好意。他的温暖太真,像她小时候趴在兄长背上感受到的温度,
像嫡母塞给她的暖炉,让她几乎要溺进去——可她不敢。她是来报仇的,
身上沾着三十口人的血,不能拉任何人下水。“萧将军,”她把梅子推回去,声音冷了些,
“以后不必再来了。我在尚书府当差,不方便。”萧策愣了愣,
随即笑了:“我知道你在尚书府。可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他看着她,眼里有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