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拖着沉重的步子从最后一家玉石店出来,汗水浸透了廉价T恤的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店老板那带着浓重云南口音的“不好意思啦,我们这不缺人”还在耳边回荡,伴随着店里空调的冷气,把他心里最后那点希望也吹凉了。
他摸了摸裤兜,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一枚温润的平安扣,是母亲生前从不离身的那枚细豆种翡翠。
这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如果不算上那尚未结清的助学贷款。
“大学文凭有什么用?”
林枫苦笑,抬头看了眼刺眼的太阳。
三个月前,他还能在省城地质大学的实验室里对着岩石切片高谈阔论;三个月后,父亲重病去世留下的债务像座山压在他肩上,迫使他辍学来到这座中缅边境的翡翠之城碰运气。
他本以为凭着对矿物学的了解,至少能在玉石店找个学徒工作。
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靓仔,看你有心事咯。”
路边蹲着个抽水烟筒的老头,黝黑的脸上皱纹深得能夹住硬币,眯着眼打量他。
身后是家简陋的茶叶店,兼卖些廉价旅游纪念品。
林枫摇摇头想走开,老头却吐出个烟圈,慢悠悠道:“眉心聚黑,财帛宫晦暗,你这是破财招灾的面相嘞。
不过来喝杯茶,我帮你看看?”
“谢谢,没钱算命。”
林枫声音干涩。
“不要钱,”老头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看你像个文化人,聊聊天咯。”
或许是太需要倾诉,或许是无所事事,林枫鬼使神差地坐到了店门口的小凳上。
老头递给他一杯浓得发苦的普洱茶,自称姓陈,在这条街上混了几十年。
“找工作?
嘿,瑞丽最不缺的就是想靠玉石发财的靓仔。”
老陈嗤笑一声,水烟筒咕噜作响,“没本钱、没人带,就想进这行?
不如去餐馆端盘子实在。”
林枫抿着嘴,没说话。
裤袋里的平安扣被他捏得温热。
母亲病逝前塞给他这枚平安扣,气若游丝地说:“小枫…拿着…遇事能挡灾…”结果她没能挡住病魔。
“不过嘛…”老陈话锋一转,眯眼打量林枫,“看你小子面相,晦暗里又藏着一点灵光,怪得很。
今晚姐告玉城夜市开摊,跟我去见识见识?”
林枫一愣:“我没钱赌石。”
“哪个叫你去赌了?”
老陈瞪眼,“去看看!
给你开开眼!
知道什么叫‘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
省得你死的不明不白!”
或许是老头的激将法起了作用,或许是林枫实在无处可去,日落时分,他跟着老陈来到了姐告玉城。
夜幕下的玉城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白天的闷热被喧嚣取代,数百个摊位亮起灯,照得如同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缅甸烟、汗水和一种说不清的兴奋感。
讨价还价声、切割机的嘶鸣、赌涨的欢呼和赌垮的咒骂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林枫的感官。
“瞧见没?”
老陈指着一个围满人的摊位,“那块莫湾基黑乌沙,皮壳油亮,有蟒带松花,表现好的很!
开窗见绿了!
看见那老板脸色没?
快笑成菊花了,准是涨了!”
又指另一个角落:“看那边哭丧脸的,切垮了呗。
十几万买的全蒙头料,一刀下去狗屎地!
老婆本都赔进去咯!”
林枫跟着老陈在拥挤的过道里穿梭,眼花缭乱。
地质学的知识在这里显得苍白无力。
书本上冰冷的矿物学特性,在这里与财富、疯狂和人性***裸地捆绑在一起。
在一个相对冷清的摊位前,老陈停下脚步,蹲下来,掏出强光手电和放大镜,仔细研究几块其貌不扬的石头。
林枫安静地站在一旁。
“老板,这块后江怎么说?”
老陈拿起一块巴掌大的黄沙皮石头。
缅甸籍摊主比了个手势。
老陈摇头,开始用林枫听不懂的行话讨价还价。
林枫的视线无意中扫过摊位角落。
那里堆着几块黑黢黢的、皮壳粗糙的原石,像是被随意丢弃的边角料。
其中一块比拳头略大的黑乌沙,形状不规则,在一堆石头里毫不起眼。
然而,就在他看到那块石头的瞬间,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突兀地袭来。
不是视觉上的。
那石头看起来平平无奇。
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牵引感。
仿佛那块石头在无声地呼唤他。
与此同时,他裤袋里那枚母亲留下的平安扣似乎微微发热了一下。
林枫晃了晃头,以为是天热中暑产生的错觉。
但那感觉持续着,细微却固执。
他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朝那块黑乌沙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粗糙皮壳的瞬间——嗡!
一股极细微、却冰冷刺骨的震颤顺着指尖猛地窜入他身体!
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冲过手臂,首达大脑!
林枫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呼吸一窒。
“怎么了靓仔?”
老陈谈完价,扭头看他,“被石头咬了啊?”
“没…没什么。”
林枫声音有点发颤。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块黑乌沙。
刚才那是…什么?
幻觉?
他不信邪,再次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重新触碰那块石头的皮壳。
冰冷的震颤感再次出现,比刚才更清晰一些!
这次甚至带来一种极其模糊的、难以形容的“致密”感,仿佛指尖下的内部藏着某种紧实、冰凉的东西。
与此同时,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来,太阳穴隐隐作痛。
老陈凑过来,顺着他目光看去,顿时失笑:“嘿!
你小子眼光‘独到’啊!
这堆是公斤料!
垫鱼缸都嫌丑的垃圾!
摆这里充数的!
你还当宝了?”
缅甸摊主也咧嘴笑了,用生硬的中文说:“那个,便宜!
三百块,拿走!”
林枫盯着那块石头,心脏还在咚咚首跳。
那种诡异的触感太真实了。
他口袋里,母亲的平安扣似乎又温了一下。
“三百…”他下意识重复。
这几乎是他身上所有的现金。
“疯了你!”
老陈扯他胳膊,“三百块买块砖头料?
还不如请我吃顿烧烤!
走了走了!”
摊主见状,似乎怕这冤种跑掉,连忙说:“两百!
最低两百!”
林枫看着那块石头,那种冰冷的牵引感还在持续,诱惑着他。
母亲临终的话莫名在耳边回响。
“遇事能挡灾…”他一咬牙,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红色钞票,递了过去。
动作快得像是怕自己后悔。
“哎哟!”
老陈拍了下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二百块买块破石头!
你小子真是…真是人才!”
摊主迅速收钱,笑眯眯地把那块黑乌沙塞到林枫手里,像是怕他反悔。
石头入手沉甸甸的,皮壳粗砺。
此刻握在手里,那诡异的冰冷震颤感反而减弱了,变成一种持续不断的、细微的嗡鸣,紧贴着他的掌心。
林枫拿着石头,有些茫然地站起来。
“走走走!
那边有免费切割机!”
老陈似乎来了兴致,非要看看这二百块能开出什么“惊喜”,“让你死心也好!
以后记得交学费要请我吃顿好的!”
林枫被老陈半推半拉着,挤过喧闹的人群,来到市场边缘一排轰鸣的切割机前。
不少看热闹的人围在那里,对着正在解的石头指指点点。
“师傅,帮我这小兄弟解一下!”
老陈对一个满身石屑的师傅喊道,把林枫往前一推,“公斤料,随便切!”
师傅接过林枫手里那块黑乌沙,掂量了一下,随意地在中间画了条线:“对切?”
林枫看着那块石头,掌心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奇特的嗡鸣。
他忽然生出一种毫无来由的冲动。
“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擦皮…先擦一下皮。”
师傅诧异地看他一眼,又看看老陈。
老陈耸耸肩:“随他,反正学费交了。”
切割机刺耳的声音响起。
砂轮对准黑乌沙粗糙的皮壳,缓缓摩擦。
石屑飞扬。
林枫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
几秒钟后,师傅突然“咦”了一声,关掉了机器。
围观人群中响起几声轻咦。
泼上清水,擦口处,粗糙的黑皮之下,隐约透出的不是预想中的灰白砖头料,而是一种幽深的、细腻的、仿佛凝冻了的黑色底子。
而在那黑色底子上,竟有一道极其扎眼的、突兀的…“裂?
嚯!
垮了!”
有人立刻叫道。
“我就说嘛!
公斤料还能出奇迹?”
“这裂吃进去了吧?
可惜了这黑油底…”老陈叹了口气,拍拍林枫肩膀:“节哀顺…嗯?”
他的话顿住了。
切割师傅经验老到,没理会众人的议论,拿着强光手电抵着那擦口仔细照了照。
手电光压下,那幽黑的底子瞬间透出诱人的绿意!
光芒仿佛被吸入又溢出,细腻得惊人。
而那道扎眼的裂…师傅用手指仔细摸了摸,又凑近看了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这、这不是裂!”
“这是…马尾绺?!
抱紧绿的马尾绺!”
整个切割机附近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集中在那块拳头大的石头上!
老陈猛地推开围观的人挤到前面,眼睛瞪得滚圆,一把抢过师傅手里的手电和石头,自己照了起来。
强光下,那道原本被误认为裂的“绺”,在灯光下呈现出细密如马尾丝般的光泽,紧紧缠绕包裹着内部那团深邃的绿意!
“冰…冰种…瓜皮绿?!
靠!”
老陈的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充满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猛地转头,像是第一次认识林枫一样,死死盯着这个一脸茫然的年轻人。
“小子…你他娘的…”老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你走狗屎运了?!”
“这玩意…这表现…里面只要绿吃进去一点…就不止二百!
是翻几十倍!
几百倍?!”
周围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公斤料出高冰?”
“快!
给我看看!”
“小兄弟!
别解了!
五千块转给我!”
“我出一万!”
人群瞬间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眼神狂热。
林枫被挤在中间,手里被老陈塞回那块温热的石头,听着耳边报出的价格疯狂攀升,大脑一片空白。
只有掌心接触石头的地方,那细微的、冰冷的嗡鸣感持续不断,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他看着周围一张张激动或贪婪的脸,又低头看看手中这块险些被当成废料的石头。
恍惚间,他再次触碰口袋里的平安扣。
指尖传来一阵清晰的、温暖的悸动。
仿佛母亲温柔的回应。
林枫猛地握紧了拳头,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
厄运似乎…真的在这一刻,露出了转机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