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两侧,舟楫如梭,脚夫吆喝着卸下江南的米粮、蜀地的织锦。
茶肆蒸腾着香雾,说书人醒木一拍,引得闲汉们哄然叫好。
卖花郎担着时新牡丹,花瓣上还滚着露珠;相国寺前,西域胡商正用生硬的官话与绸缎铺掌柜讨价还价。
突有快马疾驰而过,路人慌忙避让,却见是递铺衙役背着漆红急脚递。
瓦舍里传来琵琶声,梳着盘髻的伎人正唱新填的《雨霖铃》,而州桥夜市己支起炙肉摊子,羊脂滴在炭火上"滋啦"作响,香气混着樊楼飘来的酒旗风,熏醉了整座东京城。
林冲提着花枪,踏着暮色走出军械库。
他揉了揉酸胀的肩膀,铠甲下的中衣早己被汗水浸透。
朱雀大街上飘来炊饼的香气,几个守城卒正蹲在路边就着蒜汁啃胡饼。
忽听得身后有人唤"林教头",回头见是陆谦提着酒壶追来,脸上堆着笑:"樊楼新到的羊羔酿,陪兄弟吃两盏?
"林冲摆摆手,想起今晨娘子说腌好了脆瓜等他——却见陆谦袖口露出半截描金帖子,那熟悉的泥金纹样,分明是高太尉府上的请柬。
林冲推开门扉,却见屋内烛火通明,桌上己摆好几碟时鲜果子,一瓮新酒正温在炭盆上。
娘子张氏从厨下端出热腾腾的羊肉旋鲊,笑道:"陆虞候早遣人送了帖儿来,奴家便备了些粗茶淡饭。
"陆谦熟门熟路地解下佩刀,从袖中取出个锦盒:"嫂夫人且看,这是高殿帅府上特赐的蜜煎雕花。
"烛光下那金丝蜜饯闪着琥珀色的光,林冲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去年御前比武,高太尉赏胜者的,正是这般锦盒。
窗外忽有碎雪扑打窗纸,陆谦斟酒的手稳如磐石:"兄长,吃酒。
"林冲见陆谦满面堆笑,举杯相邀,只得也端起酒盏,面上挂着三分笑意,道:"陆兄,请。
"酒液入喉,却似掺了沙砾,磨得胸中隐隐作闷。
陆谦言语热络,句句亲近,可林冲耳中听来,却总觉字字带刺,仿佛那笑里藏了把钝刀,一下一下刮着心口。
他仍陪着饮,一杯接一杯,酒意渐浓,却愈发清醒——这酒,喝得没半分痛快。
陆谦拍他肩膀,他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只作是斟酒避让,实则不愿与他多沾。
"林教头今日怎的沉默?
莫不是酒不合意?
" 陆谦笑问。
林冲嘴角一扯,淡淡道:"酒是好酒,只是量浅,怕扫了诸位的兴。
" 说罢,又仰头饮尽,杯底重重一落,震得桌上烛火微晃。
——他心中分明己生厌,却仍不得不坐在这里,陪着笑脸,饮这杯苦酒。
陆谦见林冲神色淡淡,言语间少了往日热络,眼珠一转,便起身拱手笑道:"天色己晚,小弟就不多叨扰了,教头早些歇息。
"林冲也不多留,只略一点头:"陆兄慢走。
"话音未落,己转身去收拾桌上茶盏。
陆谦走到门口,又回头道:"改日再来拜访。
"却见林冲背对着他,正将茶壶里的残茶泼进院中,那茶水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线,哗啦一声溅在泥地上。
待他走远,林冲才重重搁下茶壶,盯着院门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
"抬手将门闩一插,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脆。
——这茶,终究是喝不到一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