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河的雾漫过她的鞋尖,带着阿华魂散前最后一缕温度。
孟婆说阿华在冥界等了九百年,可她算不清,自己带着这缕执念,还要渡多少个轮回。
“曼渡大人。”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冥界长老拄着魂骨杖,杖头的幽火映得他脸半明半暗,“你可知,擅改归人轮回,是要受魂烙之刑的?”
曼渡垂眸,没应声。
长老又说:“九百年前禁地之事,该做个了断了。”
曼渡跟着长老进了魂忆阁,阁中万千魂灯摇曳,每盏灯芯里都锁着归人的执念。
长老在最深处停住,指着一盏蒙尘的魂灯:“这是阿华的轮回灯,九百年前,他本该入轮回投生富贵家,却因你刻的囚咒,魂困花田九百年,生生耗成残魂。”
魂灯里,年轻的阿华被藤蔓拖向石壁的画面重现,他攥着曼珠沙华的手青筋暴起,血珠顺着花瓣滴在她刻的符文上。
曼渡别过脸,却听见长老说:“你刻的符文,让他的魂与曼珠沙华花魂相融,九百年里,他每夜都要承受花瓣凋零之痛,花瓣落一片,他的记忆便散一分……那为何他还记得我?”
曼渡脱口而出,长老望着魂灯里逐渐模糊的阿华身影,长叹:“因为执念太深。
曼珠沙华的花语是‘生死相隔,记忆不散’,他把你的名字刻在花瓣里,花魂便替他守着记忆,哪怕魂体支离破碎。”
曼渡取出灵引扇,枯瓣在魂忆阁的阴气里泛着微光。
扇面符文突然自行流转,将阿华残魂从灯芯里拽出。
阿华的魂影虚得几乎透明,却仍攥着半片曼珠沙华,见了曼渡,眼底瞬间亮起细碎的光:“曼珠……你来了。”
话音落时,他虚抬的手微微颤了颤,指尖朝着曼渡的袖口伸去——动作轻得像怕碰碎雾,就像九百年前,曼渡蹲在石壁前刻符文,石末子溅到月白袖口上,阿华也是这样,指尖轻轻扫过她的袖口,把碎石子掸落在花田里,还笑她“刻个符文都能把自己弄成小泥猴”。
可如今他是残魂,指尖刚要碰到曼渡的衣料,就化作一缕青烟散了半分,只剩残影还停在半空,像没完成的旧梦。
曼渡喉头哽咽,眼眶瞬间红了。
这是阿华第一次叫她“曼珠”,也是她第一次看清,原来有些温柔早刻进了魂里——九百年前,她总缠着阿华问曼珠沙华的名字,阿华便笑她:“傻丫头,你守着花田,陪着我等花开,你就是我独有的曼珠。”
原来从那时起,她早己是他心口的“曼珠”,是花田未开的花苞,是他穷极九世也要守的执念。
残魂的阿华开始消散,曼珠沙华的花瓣却在他掌心片片重生,每片花瓣上都刻着“曼渡”二字,用血与魂浇灌,九百年未曾褪色。
曼渡终于明白,阿华等的不是花开花落,是等她记起,自己曾是他的“曼珠”,是他在禁地花田,对着花苞许下“花开便刻名”的那个人。
长老的魂骨杖重重敲在地上,幽火西溅:“曼渡,你可知‘曼珠’之名,是冥界禁忌?
九百年前,最后一任曼珠花使,就是因与守花魂私定终身,害得花田枯萎,被剥去仙骨投入轮回……”曼渡浑身一震,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她本就是曼珠花使,司掌花田生死,遇见阿华时,花田己十年未开。
阿华说:“等花开了,我教你刻我的名字,刻在花瓣上,这样花魂就不会散。”
后来花田突遭邪祟,藤蔓噬主,她为护阿华,以血为引刻下囚魂咒,却因灵力失控,将阿华与花魂一同困在石壁,自己也因触犯禁忌被抹去记忆,贬为渡魂使。
“九百年的等待,不过是花魂替你守着这段禁忌之恋。”
长老的声音带着悲悯,“如今花魂将散,你若再执迷,连灵引扇都要被执念吞了去。”
曼渡望着阿华残魂与花瓣相融的光,突然扬起灵引扇,扇面符文裹着她的血,强行将阿华残魂与枯瓣绑定:“我是曼珠,便该守着花魂,守着他的执念。”
魂忆阁的魂灯开始剧烈摇晃,阿华残魂在扇面符文里渐渐凝实,却又因禁忌之力灼烧,发出痛苦的低吟。
曼渡不管不顾,用灵力浇灌枯瓣,让曼珠沙华的虚影在扇面盛开——九百年前未开的花苞,此刻在冥界阴气里,开出猩红的花,花瓣上的“华”字与“曼渡”二字交缠,像两只永不松开的手。
长老长叹一声,魂骨杖上的幽火熄灭了半盏:“你可知,这一世,阿华投生的人家,本是要出状元郎的,因你强行留魂,他来世……我知道。”
曼渡打断他,“来世我陪他做平民,陪他种花,陪他等花开,用一世烟火,赎九百年的错。”
三途河的雾突然漫进魂忆阁,孟婆不知何时又端着汤碗进来,木勺敲出清脆的响:“老身多嘴,这汤给阿华喝了吧,忘了前尘,也好投生。”
曼渡摇头,望着扇面重新枯萎的曼珠沙华,笑了:“他等了九百年,不是为了喝孟婆汤的。”
阿华的魂影终于在扇面稳住,枯瓣重新贴回扇骨,背面的“华”字不再渗血,反而泛着暖光。
曼渡知道,从今往后,她渡的每一个魂,守的每一次轮回,都要带着这份九百年的执念。
而三途河畔,那株刚冒出嫩芽的曼珠沙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长叶——等曼渡抱着灵引扇走出魂忆阁时,芽尖悄悄绽出半片殷红花瓣,花瓣边缘沾着的雾水,像九百年前阿华掸落在花田的石末子,轻得能勾住过往。
长老望着重新亮起的魂灯,幽火在眸底跳动:“也罢,冥界千年未开的曼珠沙华,或许真该见见光了。”
孟婆舀了勺汤,却没喂给魂灯,汤勺悬在半空,映出曼渡与扇面枯瓣的影子,像一幅古老的花魂相守图。
曼渡踏着雾往桥尾走,灵引扇贴在掌心,能感受到阿华残魂的温度。
三途河的雾散了些,对岸尘世的灯火隐约可见,她想起九百年前阿华说“雾散时能看见尘世的灯,我指给你看”,如今灯还在,他们的故事,也终于要从“等待”,走向“重逢”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