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雪后的天空章
阿冉抱着保温杯呵气时，看见小旭踩着满地碎光走过来，怀里抱着个牛皮纸笔记本，肩膀上还落着没拍净的雪粒。
“刚去系里打印室取了点资料，”他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放，带起的风卷得书页轻轻颤动，“比预计晚了十分钟，没等急吧？”
阿冉摇摇头，把桌角的保温袋推过去：“刚热的牛奶，还有饼干。”
袋子里的曲奇还带着余温，边缘烤得微微发焦，正是她昨晚守在烤箱前盯了西十分钟的成果——怕烤糊，特意调慢了火候，最后连室友都凑过来抢了两块。
小旭打开袋子时眼睛亮了亮，捏起一块咬了半口，突然停下动作：“比上次食堂买的柠檬饼干好吃。”
“那是当然，”阿冉忍不住弯起嘴角，“加了双倍巧克力碎。”
她看着他指尖沾着的饼干屑，忽然想起上周在天文馆，他也是这样，认真得连嘴角沾了糖霜都没察觉。
小旭从背包里抽出那本牛皮纸笔记本，翻开时露出夹在里面的坐标推导图。
草稿纸上的公式写得整整齐齐，关键步骤旁还用红笔标了注释，像极了他平时讲课的板书。
“你看这里，”他用指尖点着其中一行，“换个惯性系之后，时空曲率的计算能省掉三个步骤，和你论文里的结论误差不超过0.3%。”
阳光透过冰花照在公式上，在字迹边缘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阿冉凑近时闻到他袖口的薄荷味，混着牛奶的甜香，忽然觉得比图书馆里的旧书味更让人安心。
她指着其中一个符号问：“这里为什么用偏微分而不是全微分？”
小旭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抬眼时睫毛扫过阳光：“因为涉及非惯性系转换，全微分在这里会丢失时空分量。”
他说着突然笑了，“上次你借我那本《量子场论》，里面夹着的便签记得就是这个问题吧？
我翻到的时候还想，这人怎么连笔记都写得像小抄。”
阿冉的脸倏地热了。
那是她上个月复习时随手记的，后来忘了取出来，没想到被他看到了。
她正想辩解，却见小旭从笔记本里抽出张便签，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黑洞，旁边写着：“就像掉进引力场的光，总会绕个弯找到方向。”
“什么意思？”
她接过便签时，指尖碰到他的指甲，比想象中更温热些。
“没什么，”小旭低头咬了口饼干，声音有点含糊，“就是觉得，有些问题绕个弯反而更清楚。”
他说着往窗外看了一眼，雪不知何时停了，光秃秃的银杏枝桠上积着雪，像珊瑚枝叉托着碎玉。
下午三点时，管理员来换暖气水，整个三楼都弥漫着铁锈味。
小旭忽然合上书：“去不去顶楼？
听说今天能看到日偏食。”
图书馆顶楼的天台积着没踩过的雪，踩上去咯吱作响。
小旭从背包里掏出两片滤光镜，递给她一片时说：“上周特意去器材室借的，专业级的，比普通墨镜安全。”
阿冉戴上滤光镜抬头时，太阳己经缺了小半角，像被谁咬过一口的橘子。
天光忽然暗下来，远处的教学楼顶积着雪，在昏暗里泛着冷光。
“原来日偏食是这样的，”她轻声说，“比纪录片里看到的清楚多了。”
“因为身边有人一起看。”
小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冉转头时，正撞见他没戴滤光镜的眼睛——睫毛上沾着雪花，瞳孔里映着那轮残缺的太阳，像盛着半融化的金箔。
滤光镜后的光线有点暗，她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心跳声盖过了天台的风声。
她正想移开视线，手腕却被轻轻握住了——小旭的指尖带着雪的凉意，却比保温杯更让人觉得滚烫。
“其实那天在天文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这场日偏食，“我说有朋友退票是假的。”
阿冉的呼吸顿了顿。
“我跑了三个售票厅才买到票，”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怕你觉得我太刻意，才编了个借口。”
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落在滤光镜上，转眼化成小小的水珠。
阿冉摘下滤光镜时，看见小旭眼里的自己——头发上沾着雪，鼻尖冻得发红，像只受惊的松鼠。
她刚想说“我知道”，却被他轻轻拉进怀里。
他的围巾绕过来裹住两人的肩膀，薄荷味混着雪的清冽漫过来。
“从你在书架前踮脚开始，”小旭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发闷，“我就想，这人怎么连够本书都这么费劲。”
阿冉的笑闷在围巾里，带着点哭腔：“那你还笑我笔记像小抄。”
“因为可爱啊。”
他收紧手臂时，她听见他心跳声，和自己的重合在一起，像两颗绕着同一轨道旋转的星。
日偏食渐渐复圆时，天台的雪己经没过脚踝。
小旭牵起她的手往楼下走，脚印在雪地里连成串，像条歪歪扭扭的星轨。
路过二楼阅览区时，管理员阿姨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忽然笑了：“这两个孩子，上周就在这偷偷递饼干，现在总算牵着手了。”
阿冉的脸又热了，却被小旭握得更紧。
走到图书馆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是颗用红绳系着的星星糖，外面裹着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
“上次的银色是猎户座，”他挠挠头，耳朵红得像要烧起来，“这个是天狼星，最亮的那颗。”
阿冉捏着那颗糖，看它在掌心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远处的广播在放天气预报，说明天会放晴，适合观测星象。
她抬头时，小旭正看着她笑，眼里的光比日偏食时的太阳更亮。
“下周去观测站吧？”
他说，“我申请了望远镜使用权限，能看到猎户座大星云。”
“好啊，”阿冉把糖纸拆开，甜味在舌尖漫开时，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遇见他的那天，阳光也是这样，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金，“不过这次，我要自己够望远镜的调焦轮。”
小旭笑着点头，牵起她的手往宿舍走。
雪后的天空蓝得透明，光秃秃的银杏枝桠间，好像真的能看见猎户座的腰带，正沿着他们的脚印，一点点铺向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