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走了。一开始，她说她想去旅行。晨星说，他可以陪她去任何地方。她说，
索菲还要上学，不适合远行。于是，劳拉一个人走了，带走了一大笔钱，却没带什么行李，
走之前说，你们父女俩已经不需要我了。刚开始的几个月，晨星常常收到她的明信片，
那时她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寄来一张那里的明信片与一封信，
信里会分享一些她在旅途中遇到的趣事，再问问家里的近况。
一般她会等到晨星的回信后再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但有时也会在那之前就离去。
晨星的回信总是那些内容，家里很好，索菲很好，他也很好。后来，
劳拉写信的频率越来越小，晨星试着拨打了好几次她的电话，却打不通，
于是才明白她或许早已换了号码。晨星给她写了一封信，问她的新号码，
三个月后等到了回信，信中完全没谈到这件事情，因为她并没有收到那一封信。
后来晨星就没有收到她的信，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一开始，
索菲以为妈妈只是去长途旅行了，很快就会回到家里来，到两年后，
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妈妈抛下了自己与爸爸两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自己的爸爸或许早在她提出要旅行的这一天便已经明白。在这期间，
晨星用剩下的积蓄开了一家咖啡餐饮店，打点完一切后还剩下不少钱，又雇了一个员工，
这样他便有更多时间照顾索菲，即便如此，
咖啡店的收入对于他和索菲两个人来说也绰绰有余。晨星的确对此有过一些伤心的时候，
但不至于悲痛欲绝，这并不是因为他不爱劳拉，而是对他来说这样的生活本就像一场梦一样，
当他沉浸在梦中的同时也一直清楚梦有一天会醒来，劳拉走的那一天就是他梦醒的时候，
于是他平和地放她走了。劳拉曾改变了晨星的人生。店里那位雇员名叫菲，是个吸血鬼。
在不久前，她还只是个普通的女学生，缺乏责任感，充满幸福感，然后突然有一天，
潜伏在她家族血脉里的一点鬼怪基因觉醒了，她成了个不得不吸血才能活下去的怪物，
好在这种血统在她的家族中已经被稀释了无数代，她才得以保留自己作为人的部分。
这是个危险的世界，有一小部分人生来就具有魔法，有鬼怪，还有菲这样极其罕见的混血，
正是那些具有魔力的人保护着人类的世界不受鬼怪侵蚀。在一个热闹的周四上午，
菲像往常一样工作着，店门上的风铃响起，她抬起头，
一阵寒风将她那句欢迎光临噎在了喉咙里，一个留着银色短发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深蓝色外套，外套敞开，里面是一件乱糟糟的白衬衫，下摆随意地塞在裤子里，
袖子胡乱地卷起来。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睛。菲瞥了眼四周的顾客，
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是唯一一个受到那阵寒意的人。菲又打了个寒战，她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那女人心不在焉地向吧台走来，那双白色运动鞋踏在木地板上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菲的心上，
使得她的身体不自然地颤动着。那女人走近了，把一只手放到吧台上，
那双蓝色的眼睛如同野兽般放肆地打量着她。我要死了。这是此时菲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她的身体已经紧张到无力呼救。菲感到自己的骨头在嘎吱作响，
而她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逐渐凝结成冰。
菲惊恐地发现那女人放在吧台上的手掌下结了一层霜。
那个银发女人此时在她的眼中如死神一般。我死定了。菲想到。哪怕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突然，那股寒冷的感觉开始逐渐离开菲的身体，一股暖意从她身后涌来，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灼热如篝火。“你在对我的员工做什么呢？
”晨星出现在了菲的身后，毫无惧意地看着那个女人说道。那女人抬起眼，平静地看着晨星，
却让菲感到身处于世上最大的暴雪中，然而即便如此，身后那份暖意依旧没有退却。
檀木手杖与地板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打断了这场无声的争锋相对，一位身着白色亚麻正装，
温润优雅的老人出现在那银发的女人身旁。“我们发现你这有位未注册的吸血鬼，
我想就是这位女士了吧。”老人平和地说。“她很安全。”晨星说。“这不由你说了算，
”那老人说，“我们坐下聊吧。”晨星领着他们去了另一间房间里的一张桌子，
在这里他们能够不被打扰地交流。菲坐在这两人对面，对正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晨星又一次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她安心。他去拿了两份菜单，
一回头就看到那个女人把鞋子搭在了桌子。晨星把一份菜单递给了那位老人，
随后用手把那女人的腿从桌子上卸下去，那女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毫不犹豫地把菜单拍到了她脸上。“不要把腿搭在我的桌子上。”晨星说。
菲感到惊讶他竟然完全不惧怕这个充满威胁的女人。“请给我一杯水就好了，”那老人说，
“医生建议我戒掉咖啡。”那女人则直接把菜单放在了桌上，什么也没点。
她的眼神肆无忌惮，让菲感到如坐针毡。终于，店长带着两杯水回来了。
“我们需要谈谈关于这位女士的事情。”那老人说，“只是照章办事。”“我理解。
”晨星说，“她没什么问题。我看着她呢。”“我当然希望如此。”那老人说，
“但程序不是这样的。”那银发的女人点了一支烟，
晨星条件反射般把那根烟从她嘴里抽了出来，在菲诧异的眼神中直接用手指掐灭了。
“我们这禁烟。”晨星压低声音严厉又恼人地说。
菲从没看过这位温柔的店长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女人无所谓地直面着晨星，又摸出来一支烟，
当着晨星的面点上，晨星又一次从她嘴里夺过了她的烟。她看着晨星，皱了皱眉，
那老人叹了口气，菲则完全不知道现在在发生什么。那女人冲店长竖了根中指，
重新靠回了椅背上，双腿交叠搭在了桌子上。晨星看向那位老人，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按照规定，需要对她的情况进行鉴定，然后，如果想让她继续这样的生活的话，
需要两位本地区行政官的签字担保。”那老人说，“就像以前一样。
”“她的情况我已经鉴定过了，她每天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可以签字，
你再给我签一个就行了。”“我当然相信你。”那老人说，“但是你已经退休了，
你签字是无效的。不过，我能给你签字，毕竟，
我可不觉得有怪物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掀起什么风浪。”他看向菲，温和地笑了笑，
菲觉得他的风度让人感到舒适，与那个银发女人完全相反。那老人掏出了一份文件，
直接翻到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现在只剩下一个空白了。老人把文件推给了晨星，
随后站起了身，整理了下自己的领带，“我本就打算多留点时间给你俩聊聊的。
”他又笑了笑，拿上自己的手杖走了。“你先去招待客人吧。”晨星体贴地让菲先走了。
离开了那个女人，菲才开始感到自己活着。随后，晨星把手撑在桌子沉默了良久。
“打火机不错。”他决定从一个不怎么要紧的话题说起。“嗯。”她没什么反应。好吧。
晨星深吸一口气，说：“我有女儿了。”她稍微侧了侧头，说：“关我屁事。”“劳拉走了。
”晨星接着说，“现在我和索菲两个人生活。”“我没兴趣。”她打断道。“能帮我签字吗？
”“求我。”“我求你了。”晨星双手合十，十分谦卑地说道。她于是拿起笔，
毫不在意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就算出事了，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可你为什么要一个怪物在身边？”。“我会看着她的。她是索菲的朋友。自从劳拉走后，
索菲只交过这一个朋友。我觉得她很稳定。”晨星有些惆怅地说。她并没有回应，
只是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拿上文件往嘴里塞上一根烟起身走了。“我给你打了电话。
”晨星对着她的背影说，“你没接。”“号码换了。”她停也不停地说。
“难道现在大家都流行换号码吗？”晨星喊道。“这么多年换个号码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走到门口时说道。等她走后，晨星还在原地思考着这次重逢，
感到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晨星回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遇到劳拉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由于工作的原因不得不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
那是一份让人不得不接受自己随时都可能死去的工作，这让他几乎没法正常社交，
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酗酒。他正是在便利店买酒的时候遇到了劳拉，她排在他身后，
披散着金色的头发，看上去洋溢着生活的热情。“你看上去糟透了，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那时劳拉突然对着陌生的晨星搭讪道。晨星一开始没有意识到她是在同自己说话，
过了一会后才回应道：“只是又一个平常的周五罢了。”“哈。”她说，
“生活就是使人疲惫吧。”“我看上去很糟吗？”“你看上去很帅，不过也很忧郁。”她说。
“或许是因为工作吧，还有我的同事。”“奥我懂得，我也遇见过不少令人讨厌的同事，
他们总是能轻易毁掉你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一点工作热情。”晨星笑了笑，说：“相信我，
你不会懂的。”“或许你要找个时间详细跟我说说吗？这是我的电话。”劳拉热情地说。
后来，晨星带着酒回到了家，一路上还在想着劳拉。他当进家门，就看到客厅的窗户大开着，
而他明明记得自己出门前关上了。那个该死的同事正躺在晨星的沙发上，
吃着他冰箱里最后一桶香草冰激凌。“又有工作了吗？”晨星痛苦地问道。“没有。
”沙发上传来一句冷冰冰的回应，就好像晨星才是那个闯入别人家里的人。“感谢上帝。
”晨星松了一口气，把手上的酒瓶扔过去，没一会酒瓶又被扔了回来，
刚从柜台上拿的酒现在已经变得冰凉。“曦，我觉得我恋爱了。”晨星说，“她约我出去。
我还从来没约会过了。她太漂亮了。我马上就要结婚了！”“哦。”依旧是没有感情的回应，
“脑残。”“你懂个屁。”晨星说，“这就是爱情啊，你懂不懂什么是爱情啊！”“不懂。
”沙发上的人说，“不过我们上学的时候我收过不少情书。”这事倒是不假，毕竟在学校里，
只要长得好看就能收到情书，而这家伙恰好又是长得出类拔萃的那一类。当然，
如果不是恶劣的性格，这家伙一定能成为万人迷。后来晨星与劳拉的发展十分顺利。
他们结婚了，晨星对她坦白了自己的工作，后来劳拉怀孕了，于是晨星退出了原来的工作，
切断了一切与自己职业相关的联系，带着一份巨大的积蓄成为了家庭主夫。
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曦时，这位多年的老友兼同事就像往常一样没有一丝波动，
原本晨星还希望她会对自己有些许不舍呢。那时晨星觉得自己终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要再被自己的天赋所束缚，不需要再打打杀杀，他有了家庭。“代价是什么？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曦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晨星敢肯定自己当时绝对没有在意过这个问题，
可如今当他看着她在文件上签下名字时这个问题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脑子，代价是什么？
“那个女人...好恐怖啊。”菲的声音把晨星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店长你以前也是干那个的吗？”晨星笑了笑，把食指放在嘴前比了个嘘的手势，
“这是秘密。”一周后，晨星买了些东西造访老友的家。“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住哪？
”这是曦开门后见到晨星说的第一句话。“我去问老头了。”“有事？
”“上次没说几句你就走了，这次来找你聊聊呗。”晨星笑着说，“我买了菜，
你还从来没见识过我的手艺吧？”“没安好心。”曦没好气地说。“我带了酒。
”“进来吧。”她说，“没有多的拖鞋了。”家里唯一一双拖鞋正在她脚上。
晨星特地找了一个她放假的日子，她看上去刚起床没多久，身上还穿着睡衣，
并且看上去也不打算换。走进来看到的这间屋子跟晨星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他记得以前她的家与垃圾场没什么两样，遍地是空酒瓶与外卖盒子，
脏衬衫随机出现在家里的各个角落，根本无处落脚。如今这间屋子虽然说不上多干净，
但也算得上整洁，一切家具都摆放在不太过分的地方，
虽然屋子的采光就如同多年前那间一样糟糕，但除此之外这就像一间普通的女性独居房屋。
“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震惊？”曦拿了一瓶酒在手上冻得恰到好处。
“我没想到你家会这么整洁。”“人总是要长大的嘛。”“你的厨房有在用吗？”“嗯。
”“不敢置信。”晨星说，“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家伙吗？”曦耸了耸肩，“你都当爸爸了，
怎么好意思说我。”随后坐到沙发上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晨星在她对面坐下，
“上次这样和你一起喝酒已经是六年前了。”曦往嘴里塞了一支烟，掏出打火机，
看了晨星一眼。香烟在她点火之前就开始燃烧了起来。这让两人都回到了久远的回忆里，
那时他们常这样坐在沙发上，晨曦把酒变得冰凉，而晨星则不断地帮她点烟。
那时他们白天喝酒，晚上工作。那时他们尚年轻，被这样那样的执念困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