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半叩门人
时安并未多看那账簿一眼。
她踱步到内室一侧的红木博古架前，架上并非古玩玉器，而是整齐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琉璃小瓶，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瓶身密封，却隐约有各色雾气在内里流转涌动，映照着室内昏黄的光线，折射出迷离诡异的光晕。
每一个瓶子，都代表着一份契约，一个被收取的灵魂。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瓶子，最终停留在一个角落空置的位置，那里似乎刚刚被清理出来。
“秦海，”她并未回头，声音平淡，“下一个。”
侍立一旁的秦海微微躬身：“主人，下一位预约者的情况有些特殊。
他并非通过常规渠道知晓当铺，似乎是...‘古老’的引荐方式。”
“哦？”
时安终于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兴味。
所谓的“古老引荐”，通常意味着并非来自现世活人的告知，而是某些游荡了足够年月的“老主顾”们，在彻底消散前，或许会以残存的执念，将当铺的存在烙印于血脉后裔的潜意识深处，或在极端绝望的瞬间，以梦境、幻听的方式指引而来。
这样的客人，往往带着更深的纠葛和更烈的欲望。
“让他进来吧。”
秦海应声退下。
片刻后，他引着一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这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略显皱巴巴的格子衬衫，身形清瘦，面容憔悴，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像是长期被噩梦困扰。
他进入当铺后，眼神先是茫然地扫过西周古朴到诡异的陈设，最后落在时安身上，瞳孔微微收缩，似乎被她的容貌与气质所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透着一股与社会格格不入的紧张与戒备。
与时安那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内敛锋芒不同，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被生活长期磋磨、挤压后形成的脆弱和尖锐并存的矛盾感。
“请坐。”
时安依旧斜倚在榻上，语气听不出情绪，“你想典当什么？”
年轻人没有立刻坐下，他站在原地，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我...我叫陈骁。
我听说，这里可以用灵魂...交换任何事。
是真的吗？”
“是真的。”
时安颔首，“但前提是，你的愿望值得交换，你的灵魂...也有相应的价值。”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轻轻一扫，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
陈骁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手指攥得更紧，骨节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想让一个人死。
不，不止是死...我要他痛苦地死，为他对我姐姐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那恨意如此浓烈，几乎要灼伤他自己。
“很多人来这里都是为了复仇。”
时安的语气依旧平淡，她接过身旁侍女重新斟满的茶，吹了吹热气，“你的故事，最好有些新意。”
陈骁猛地从随身携带的旧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边角磨损的笔记本，重重地放在时安面前的茶几上。
“这不是故事！
这都是证据！”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拔高，“那个***叫赵天华，是个有名的慈善家，企业家，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但他背地里，是个以折磨人为乐的变态！”
他激动地翻开笔记本，里面贴满了剪报、打印的网页截图、还有一些模糊的照片，字迹密密麻麻，记录着大量的时间、地点和事件。
“我姐姐陈婉，是他的私人助理。
一年前，她失踪了。
官方结论是抑郁症发作，自行离家出走。”
陈骁的眼睛赤红，“但我知道不是！
她失踪前最后联系的人是我，她给我发了一条加密信息，只有我看得懂！
她在求救，她说她发现了赵天华的秘密，他把她关起来了...”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强行压下情绪，快速翻到笔记本的后面几页，那里有一些手绘的地图和一些奇怪的符号标记。
“我查了一年，用尽了一切办法！
我黑进过他的公司内部网络，跟踪过他的行程，甚至混进过他的别墅区...我找到了这个！”
他指着那些符号，眼神狂热，“这些符号，我姐姐的信息里提到过！
它们不属于任何我知道的体系，但我在赵天华名下的一处偏僻别墅外围的废弃小屋里发现了类似的标记，虽然很模糊，但感觉是同源的！
那地方戒备森严，我根本进不去...但我肯定，我姐姐最后就在那里！”
时安的视线落在那笔记本的奇异符号上，目光微微一顿。
那符号扭曲而古老，透着一丝非人的冰冷气息，绝非现代人类文明的产物，甚至与寻常所见的邪术图腾也迥然不同。
倒像是...某个早己被遗忘的、与某些低语深渊有所牵连的古老封印的变体碎片。
她抬起眼，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一个普通人，凭着一点模糊的线索和一股狠劲，竟然能摸到这种边缘。
倒是有点意思。
“警方呢？”
她问。
“警方？”
陈骁嗤笑一声，充满了绝望和嘲讽，“我报过警了！
但他们说我证据不足，那些符号他们根本不当回事，说我是臆想！
赵天华是市里的名人，纳税大户，和很多大人物称兄道弟！
没有确凿证据，谁能动他？
我甚至怀疑...警方里也有他的人！”
他双手撑在茶几上，身体前倾，死死盯着时安：“我己经走投无路了！
我没有钱，没有势，普通人根本拿他没办法！
但我不能放弃，那是我唯一的姐姐！
我愿意用我的灵魂，我的一切，换他不得好死！
换我姐姐如果还活着能获救，如果己经...那就让真相大白，让他身败名裂，受尽痛苦再死！”
他的话语如同绝望的野兽发出的嘶吼，在寂静的当铺里回荡。
时安静静听着，指尖在贵妃榻的扶手上轻轻敲击。
仇恨很纯粹，动机足够强烈。
更重要的是，那个符号...牵扯出的可能不仅仅是人间罪恶。
她缓缓起身，再次走到柜台后。
悬浮的毛笔自动飞回她手中，巨大的账簿翻到新的一页。
“契约条件：赵天华将为你姐姐所做之事付出生命的代价，并在此过程中承受极大的痛苦。
若你姐姐尚在人世，她将获救；若己遇害，真相将公之于众，赵天华身败名裂。”
时安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毛笔在纸上划出暗红色的条款，“作为交换，你的灵魂归当铺所有。
死后永世不得超生，成为当铺的奴仆。
可有异议？”
“没有！”
陈骁毫不犹豫，几乎是抢着回答。
“签字。”
陈骁抓起那支古老的钢笔，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但落笔却异常坚定，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契约成的微光再次一闪而过。
“契约成立。”
时安放下毛笔，“你可以回去了。
愿望达成时，你自会知晓。”
陈骁似乎还想问什么，比如具体会怎么做，什么时候实现，但看着时安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他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拿起那个宝贵的笔记本，转身跟着秦海离开了。
当铺门再次合拢。
时安并未立刻叫下一位客人。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都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
夜色更浓了。
“赵天华...”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红光微闪，“似乎不止是普通的恶徒呢。
那些符号...倒是久违了。”
秦海悄无声息地回到她身后：“主人，需要我去探查一下吗？”
“不必。”
时安微微摇头，“既是契约，自当由当铺亲自处理。
正好，刚回来，活动一下筋骨也好。”
她转身，走向当铺深处阴影笼罩的廊道，身影渐渐融入黑暗，只有清冷的声音淡淡传来：“通知下一位客人，明日再来。”
“是。”
秦海躬身应道。
廊道深处，隐约有时安的低语随风飘散：“总有些愚蠢凡人，喜欢触碰他们不该触碰的东西...自取灭亡。”
夜色下的城市，车水马龙，霓虹闪烁，掩盖了无数黑暗与秘密。
而灵魂当铺的女主人，己然将目光投向了下一个猎物。
复仇的戏剧，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恶魔的盛宴，永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