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纸上画满了抛物线和函数图像,像团理不清的乱麻。
后桌陈默用圆珠笔戳他后背:“老规矩,去巷口王婶那儿买烤肠不?
我请你。”
“不去。”
叶宸把卷子塞进帆布袋,校服领口被晚风吹得翘起边,“我妈说今天加班,让我早点回去煮番茄鸡蛋面。”
陈默撇撇嘴:“你妈又值班?
你们医院最近是接了什么大项目?”
他说话时带着股子薄荷糖的凉气,是刚嚼完的益达。
叶宸没接话,收拾好书包起身,走廊里己经响起此起彼伏的道别声。
夏末的海市像口温吞的火锅,蝉鸣在香樟叶间打旋儿,路灯次第亮起时,整座城市浸在蜜色的暮霭里。
叶宸沿着校门口的梧桐道往家走,路过便利店时买了瓶冰镇乌龙茶,玻璃瓶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凉得他打了个激灵。
平时这时候,他该拐进第三条巷口,穿过一片老式居民楼,再走五百米到单元楼。
可今天路过那排灰墙青瓦的老房子时,风里突然飘来股怪味——不是饭菜香,也不是垃圾腐坏的酸气,像是铁锈混着某种腥甜,裹着点呛人的檀香味。
他顿住脚步。
巷子里比往常更黑,路灯坏了,只有远处商铺的霓虹灯漏过来几缕,把墙根的青苔照得泛着幽绿。
叶宸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扫过斑驳的砖墙,照见墙缝里塞着些皱巴巴的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
“谁这么缺德……”他嘟囔着往前走,鞋跟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细碎的声响。
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铃铛声从巷子深处传来,像是铜铃被风撞响,尾音却闷在什么厚重的织物里,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叶宸的后颈泛起鸡皮疙瘩。
他加快脚步,手电筒的光晃过拐角处的老戏台。
那是栋两层木结构的老建筑,早年间社区用来办文艺汇演的,后来废弃了,门窗都用木板钉死,外墙爬满了枯藤。
此刻,戏台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昏黄的光,混着那股腥甜的气味,首往人肺里钻。
“有人?”
他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铃铛声又响了一下,更近了。
叶宸咽了口唾沫。
他想起上周刷到的新闻,说这片老城区最近有流浪猫失踪,还有人说半夜看见穿黑衣服的人在巷子里转悠。
他摸出书包里的圆规,金属尖头抵在掌心,一步步挪到戏台门口。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他差点松手。
手电筒的光扫进去,先照见满地的血。
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青石板缝蜿蜒,汇集成小滩,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紫。
戏台中央摆着张八仙桌,桌上堆着几颗剥了壳的荔枝,果肉白得发颤,旁边压着张黄裱纸,墨迹未干,写着些他认不全的篆字。
桌前跪着个穿红裙的女孩,头发披散着遮住脸,手腕上系着红绳,绳子另一端连到桌角的青铜烛台——烛火是蓝色的,烧得极旺,把女孩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身后的墙上。
墙上挂着幅巨大的画像,画中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额头刻着三目,眉心有团燃烧的火焰。
画像前的香炉里插着三炷香,青烟盘旋着升向房梁,梁上垂着根红绳,绳端系着块黑乎乎的东西,像块被烧焦的木头,却散发着和女孩身上相似的腥甜味。
“时辰到了。”
沙哑的声音从供桌后传来。
叶宸这才发现,阴影里还坐着个穿黑袍的男人,脸上蒙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白泛着青灰,瞳孔缩成两条细缝,像蛇。
红裙女孩突然抽搐起来,手腕上的红绳绷得笔首。
她喉咙里发出呜咽,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
叶宸看见她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渐渐长出尖牙和利爪,可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眼角渗出泪来。
“归一会的余孽。”
男人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小丫头片子,倒有几分灵气。”
他抬手掐了个诀,红绳突然窜起黑焰,女孩发出尖叫,影子却趁机从墙上扑下来,张嘴咬向她的后颈。
叶宸脑子“嗡”的一声。
他从小到大都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最怕的就是这种超出常理的事。
可此刻看着女孩被影子啃噬的背影,他想起上周在医院照顾住院的张奶奶——那个总给他塞桂花糕的老人,昨天刚因为器官衰竭走了。
他攥紧圆规,指尖掐进掌心,突然就想起张奶奶临终前说的话:“小宸啊,人活一世,总得有点要护着的东西。”
青铜面具男显然没注意到这个闯入者。
他站起身,黑袍下摆扫过满地的血,走向供桌。
叶宸这才发现,供桌下的阴影里还缩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看起来比红裙女孩小几岁,抱着膝盖发抖,眼睛瞪得老大,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救……救命……”白裙子女孩嘴唇翕动着,声音轻得像蚊鸣。
叶宸咬了咬牙。
他不知道什么是“归一会”,也不懂什么影子作祟,但他知道,如果现在转身跑,这两个女孩肯定活不成。
他举起圆规,对着青铜面具男的后背大喊:“喂!
你——”话没说完,青铜面具男突然转头。
他的眼睛在阴影里泛着幽光,像是能穿透黑暗。
叶宸被那目光盯得浑身发冷,圆规“当啷”掉在地上。
更可怕的是,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闷雷:“动手。”
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渗出黑红色的光。
那光裹住他的手腕,沿着血管往上爬,所过之处,皮肤泛起青紫色的纹路,像是被人用烙铁烫出来的。
叶宸疼得倒抽冷气,可那股力量却越来越强,推着他的手往前伸——“砰!”
一声闷响。
青铜面具男的胸口炸开团黑雾,整个人像被重锤击中,踉跄着后退两步。
叶宸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正渗出黑色的雾气,雾气里隐约有座塔的虚影,塔尖闪烁着刺目的金光。
“混沌源核……”青铜面具男捂着胸口,面具下的嘴角咧开,露出染血的牙齿,“原来在你身上!”
他猛地扑过来。
叶宸想躲,可身体却像被定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青灰色的手抓向自己的喉咙。
就在这时,白裙子女孩突然尖叫一声,双手拍在地上。
她的影子从脚边窜出来,化作道白光,撞在青铜面具男腿上。
男人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叶宸趁机后退,却被地上的碎瓷片扎破了脚。
他疼得弯下腰,手撑在青石板上,黑红色的雾气却顺着伤口往外冒,在地上凝成个模糊的塔形图案。
青铜面具男挣扎着爬起来,眼神变得狂暴:“小杂种!
敢坏老子好事!”
他扬起手,掌心聚起团黑焰,朝叶宸砸来。
叶宸闭紧眼睛,准备承受灼烧的疼痛。
可预想中的热度没有传来,反而是一阵清凉的风裹住了他。
他睁开眼,看见个穿警服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面前,手里举着把银色的枪,枪口冒着淡蓝色的光。
“龙城司办案,不许动!”
女人的声音冷得像冰,“归一会的人,你们涉嫌非法***、人体实验,现在跟我走一趟。”
青铜面具男盯着女人胸前的徽章——是朵六瓣冰花,周围环绕着锁链图案——瞳孔骤然收缩:“龙城司……你们怎么会……不该你知道的别问。”
女人抬腕射出根银链,精准地缠住男人的手腕,“至于你——”她转头看向叶宸,目光在他渗血的手腕上停了两秒,“跟我回局里做个笔录。”
叶宸这才发现自己还蹲在地上,圆规滚在一旁,黑红色的雾气己经消散,塔尖的虚影也不见了。
白裙子女孩扑进红裙女孩怀里,两人都在发抖。
红裙女孩抬头看了眼叶宸,突然说:“姐姐,他的手……闭嘴!”
女人厉声喝止,拽着叶宸的胳膊往外拉,“赶紧走,这里不安全。”
叶宸被她拽得踉跄,脚腕的伤口渗出鲜血,滴在地上。
他回头看了眼戏台,青铜面具男己经被银链捆住,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龙城司的女人松开他,掏出手铐给男人铐上,动作利落得像训练过无数次。
“我叫凌霜,龙城司行动组组长。”
她扯下手套,递给叶宸张名片,“这是我的电话。
明天上午九点,带着身份证来龙城大厦33层找我,有些事需要你配合调查。”
叶宸接过名片,指尖触到上面的烫金logo——是座塔的图案,和他刚才看到的虚影有几分相似。
“我……我为什么要配合?”
凌霜的目光扫过他渗血的手腕,又看了看他苍白的脸:“因为你刚才救了两个人,还差点被归一会的人弄死。
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你身上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她转身走向戏台,蹲下身检查红裙女孩。
叶宸这才注意到,她的靴子上沾着暗红色的血,和地上的血颜色不太一样。
凌霜抬头时,眼里闪过丝复杂的光:“这丫头的体质……是‘净灵体’,归一会盯上她很久了。”
“那我呢?”
叶宸脱口而出。
凌霜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你?
你是‘执塔人’。”
她指了指他手腕上的青紫色纹路,“混沌源核在你体内觉醒,这是命。
从今天起,你的人生不会再平凡了。”
戏台外的天己经全黑了。
远处传来警笛声,应该是巷口的居民报了警。
凌霜押着青铜面具男往外走,经过叶宸身边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对了,刚才那个白裙子女孩,叫林薇。
你最好记着她的名字,以后可能还会见面。”
叶宸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纹路,那里还残留着灼烧般的疼痛。
风掀起他的校服衣角,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远处飘来的蝉鸣,像首荒腔走板的曲子。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妈妈发来的消息:“小宸,怎么还没回来?
我买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他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鼻子一酸。
刚才发生的一切太不真实,像场荒诞的梦。
可手腕上的疼痛、地上未干的血、凌霜递来的名片,还有林薇那双惊恐的眼睛,都在提醒他——从今天起,他的世界,不一样了。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