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陌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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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被暗流裹挟着,一点点艰难地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垃圾腐臭、潮湿霉味和某种陌生食物气味的空气钻入鼻腔,呛得林晚猛地咳嗽起来,彻底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医院纯白的天花板,也不是游轮客房华丽的装饰。

而是低矮、沾满污渍的墙壁,上面贴着斑驳脱落的招贴画,写着看不懂的繁体字。

她正躺在一个堆着几个破烂纸箱的阴暗后巷里,身下是冰冷粗糙的水泥地。

浑身湿透,那件价值不菲的焰红色晚礼服裙摆沾满了泥污,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重。

精心打理的头发凌乱地黏在脸颊和脖颈上,钻石项链不知所踪,只剩下空落落的冰凉触感。

剧烈的头痛袭来,像是要炸开一样。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西肢百骸都酸痛无比。

“这里是哪里?”

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厉害。

昨晚的记忆碎片式地涌来:璀璨的派对、赵哲焦急又愤怒的脸、冰冷的海水、无尽的黑暗和那可怕的拉扯感。

落海!

她记得自己落海了!

可是这里绝不是海上,也不是医院。

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强撑着站起来,扶着冰冷的墙壁,踉跄地走出后巷。

眼前的景象让她彻底愣住了。

街道狭窄而拥挤,两侧是陈旧密集的楼宇,挂着五花八门的繁体字招牌和霓虹灯,许多样式古老得只在老电影里见过。

路上的汽车方头方脑,噪音很大,尾气呛人。

行人的穿着打扮令林晚瞪大了眼睛,宽大的西装、花衬衫、垫肩连衣裙、喇叭裤......这简首是复古主题派对现场!

但空气中没有派对的欢愉,只有一种忙碌而市井的喧嚣,夹杂着她半懂不懂的粤语吆喝声。

“搞咩啊?

企係度阻住!”

一个推着运货小车的男人不耐烦地冲她喊道。

林晚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她勉强能听懂“站在这里碍事”的意思,但那口音浓重又急促。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她猛地想起什么,慌忙地低头翻找。

她的手机呢?

她的***款手包呢?

空空如也。

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看向周围的路人,试图寻求帮助:“Excuse me? 请问这是哪里?

我的手机掉了,能借你的电话用一下吗?

或者哪里有WiFi?”

她切换着普通话和英语,但路人们投来的目光只有警惕、疑惑和毫不掩饰的嫌弃。

他们看着她一身湿透脏污、样式古怪(对他们而言)的礼服,听着她奇怪的语言和词汇(WiFi),纷纷加快脚步避开,仿佛她是某种危险的传染源。

“个女嘅係咪痴线噶?”

(那女的是不是疯子?

)有人低声议论。

“着成咁,唔知係咪玩嘢。”

(穿成这样,不知道是不是搞行为艺术。

)孤立无援的恐惧感前所未有地袭来。

她林晚何时受过这种待遇?

从小到大,她永远是人群的焦点,被簇拥着,被讨好着。

可现在,在这条陌生的、破旧的街上,她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异类。

寒冷和饥饿感越来越强烈。

她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落海又消耗了大量体力。

胃里一阵阵抽痛。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被一阵食物香气吸引。

是一个路边摊,冒着热气的蒸笼里放着白白胖胖的包子。

食物的诱惑压倒了一切。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走过去,就像过去二十多年里,她自然地接过仆人递上的点心一样,伸手就拿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摊主是个中年妇女,先是一愣,随即用粤语大声嚷起来:“喂!

你做也啊!

未比钱啊!”

(喂!

你干嘛!

没给钱啊!

)钱?

林晚咬包子的动作顿住了。

她这才想起,她的世界里早己没有“现金”这个概念。

她茫然地看着摊主:“钱?

我......我没带现金。

我可以扫码吗?

或者你告诉我账号,我转账给你?”

她甚至下意识地做了个掏手机的动作,摸到的却只有湿冷的丝绸。

“扫码?

转咩账啊?

你玩我啊!”

摊主更加愤怒了,认定她是来找茬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偷野啊!

黎人啊!

有人偷野!”

(偷东西啊!

来人啊!

)周围迅速围拢过来几个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

林晚又窘又急,手腕被攥得生疼,她想解释,但语言不通,观念迥异,她的所有解释在对方听来都是可笑的疯话。

“我不是偷!

我只是忘了!

你放开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又急又气,普通话脱口而出,带着惯有的骄横,却只引来更多的嘲笑和鄙夷。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时刻,一个冰冷而极具穿透力的男声响起,声音不算特别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根据香港法例《盗窃罪条例》第2条,如任何人怀有不诚实意图,挪占属于另一人的财产,意图永久性地剥夺该另一人的财产,即属犯盗窃罪。

阿婶,你可以报警处理。

但请注意,你现在的行为可能构成普通袭击,如果她追究的话。”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林晚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年轻男人。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一丝不苟,领带系得端正。

手里提着一個黑色的公文包,金属扣泛着冷光。

他身姿挺拔,站在那杂乱破旧的街角,显得格格不入,如同钻石误落尘埃。

他的面容极其英俊,鼻梁高挺,唇线菲薄,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锐利,如同淬了寒冰,没有任何温度。

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现场,像是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案件证据。

他看向林晚,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厌弃?

仿佛在看一件麻烦的、无用的、甚至是有害的物品。

林晚从未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

即便是最讨厌她的竞争对手,表面也维持着虚伪的客气。

那摊主似乎被男人的气势和法律条文唬住,稍微松了手,但仍嘟囔着:“但真係冇比钱啊,Sir......”(但她真的没给钱啊,先生......)男人目光转向摊主,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损失一个包子的价值,与可能卷入司法程序耗费的时间精力相比,孰轻孰重,你应该明白。

而且,”他再次看向林晚,语气更加冰冷,“这位小姐的行为虽然愚蠢,但其精神状态是否足以构成‘不诚实意图’,有待商榷。

她看起来,”他微微停顿,吐出刻薄的评价,“无知且危险。”

无知?

危险?

林晚脑子里的那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所有的恐惧、委屈、茫然在这一刻被怒火彻底点燃。

她甩开摊主的手,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冲着那个男人就吼了过去:“你说谁无知?

说谁危险?!

你谁啊你?

穿得人模狗样就了不起啊?

现在是2025年!

扫个码就能解决的事,需要这么复杂吗?

你们这里是不是连4G网络都没有?

iPhone总该有吧?

区块链支付懂不懂?

原始社会吗!”

她气急了,一串夹杂着未来词汇的普通话像子弹一样射出去,根本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

果然,那男人闻言,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更加冰冷,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怜悯,仿佛确认了她精神确实不正常。

他不再看她,而是对那摊主用粤语冷静地说:“建议你让她离开。

纠缠下去没有意义。”

说完,他竟不再多看一眼这场闹剧,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沾染麻烦,径首转身,迈着沉稳而快速的步伐离开了。

背影决绝而冷漠。

留下林晚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半个冰冷的包子,周围是议论纷纷的人群和一脸晦气的摊主。

海水的冰冷似乎再次淹没而来,比之前更刺骨,那是源于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的孤独和绝望。

她二十二岁的人生,曾以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此刻却像一颗被错误投入陌生轨道的星辰,迷失在了不属于她的时空里。

曾经那个众星捧月的她,如今成了别人眼中无知危险的疯子。

这荒谬的现实,比冰冷的海水更让她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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