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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的落地窗,永远只拉开三分之一。

阳光像一个吝啬的施舍者,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而明亮的光带。光带里,无数微小的尘埃在飞舞,它们是自由的。

而我不是。

我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上,一步一步,走向那架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斯坦威钢琴。黑色的烤漆,能清晰地映出我苍白的脸,和我脖子上那条银色的、细细的项圈。

项圈上,没有链子。但霍燃说,这是属于他的印记。

“隅,”他总是喜欢从身后抱住我,嘴唇贴着我的耳廓,声音黏腻而危险,“你是我的,对不对?只能是我的。”

我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真丝衬衫。他的尺码,穿在我身上空空荡荡,袖口挽了好几圈,还是会滑下来,盖住我半个手背。他说,他喜欢看我被他的气息包裹的样子。

我的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

没有弹。

身后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这个别墅里,除了定时来打扫的哑巴女佣,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这里是霍燃为我打造的笼子,精致,华美,密不透风。

一双手臂,从身后环住了我的腰,收得很紧,几乎让我喘不过气。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

“怎么不弹?”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没心情。”我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刻意制造的脆弱。

这是我在这里生存下去的唯一方式。顺从,脆弱,像一件没有灵魂的精美瓷器。

他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在我颈侧落下几个湿热的吻。“没心情就不要弹了。过来,陪我吃早餐。”

他拉着我走向餐厅。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食物。但他只允许我喝一小碗燕麦粥。他说,金丝雀不能吃得太饱,要时刻保持轻盈的体态。

我低头,用银质的小勺,一口一口地喝着粥。

霍燃坐在我对面,没有吃东西,只是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我的脸。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疯狂的占有欲和神经质的爱意。

“隅,”他忽然开口,“今天我哥会过来。”

我握着勺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哥哥,霍慎。

这个名字,我只在霍燃偶尔的咒骂和嫉妒中听到过。那是霍家的真正掌权者,一个比霍燃更加强大、更加冷酷的存在。

“他来做什么?”我问。

“谈一些……家事。”霍燃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烦和被压抑的敌意,“你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我心里冷笑。你看我的眼神,就很高尚吗?

但我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显得有些害怕:“好。”

下午三点,一辆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别墅。

我按照霍燃的吩咐,待在二楼的卧室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我知道,那个男人来了。整个别墅的气压,都仿佛瞬间降低了好几度。

我听到楼下传来他们交谈的声音。霍慎的声音很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而霍燃,则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野狗,声音里充满了焦躁的咆哮。

我悄悄走到门边,将门拉开一道细细的缝。

从我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楼梯口。

谈话似乎结束了。霍慎站起身,准备离开。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气质冷冽得像一把出鞘的古剑。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仿佛无意地,向二楼扫了一眼。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穿过那道门缝,他的视线,精准地,和我的撞在了一起。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寒潭。里面没有霍燃那种疯狂的爱意,只有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和……漠然。

在他眼中,我甚至不是一件“玩物”。

我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团空气。

我被那道目光钉在原地,浑身发冷。我看到他薄薄的嘴唇,似乎向上挑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于嘲讽的弧度。

然后,他收回视线,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门关上,楼下传来霍燃踹翻椅子的怒吼。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让我产生了一个疯狂的,也是唯一的念头。

霍燃是火,他会把我烧成灰烬。

而霍慎是冰。

也许……也许我能利用那块冰,浇灭这场烧向我的大火。

我看着自己被衬衫袖口遮住的手腕,那里有一圈淡淡的、青紫色的痕迹。是昨晚霍燃失控时留下的。

一个计划,像一颗淬了毒的种子,在我的心底,悄然发芽。

霍慎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

涟漪,是从霍燃身上开始的。他变得比以往更加焦躁,对我看管得也更严。别墅里所有的网络都被他切断了,我唯一能与外界接触的手机,也被他没收。他似乎想把我彻底变成一只只能为他鸣唱的、被关在真空罩里的鸟。

“你是不是觉得我哥比我强?”他会在深夜里,掐着我的下巴,恶狠狠地问我,“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你也一样,对不对?”

他的眼神猩红,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我知道,霍慎的存在,是他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而我,这件他最引以为傲的“藏品”,一旦被他哥哥用那种漠然的眼神看过,就仿佛被玷污了。

我只是垂下眼帘,让自己的身体微微发抖,不回答,也不反抗。

我的沉默和恐惧,是最好的回答。它能满足他病态的自尊心,让他相信,在他面前,我只是一个无助的、完全属于他的玩偶。

“说话!”他吼道。

“……没有。”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只认识你。”

他似乎被我这句话取悦了,力道松了一些,转而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温柔,抚摸我的脸颊。“对,隅。你只能认识我,只能看着我。你的世界里,有我就够了。”

我闭上眼,在心里冷笑。

不,不够。

正因为不够,所以我需要一个突破口。而霍慎,就是那个唯一的可能。

我开始等待,等待下一次机会。

机会在一周后到来。

那天,霍燃因为一桩紧急的生意,必须出国一趟。这是我被囚禁半年来,他第一次要离开我超过二十四小时。

他表现得极其不安,几乎想把我一起打包塞进行李箱。

“我很快就回来,最多三天。”他一遍遍地叮嘱我,像是要远行的主人在安抚自己的宠物,“你在家里乖乖的,哪里也不许去。我已经跟管家说过了,他会看着你。”

他口中的管家,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沉默寡言,对我这个“主人的玩物”没有任何好感,只有监视。

“我不在的时候,我哥可能会过来。”霍燃顿了顿,眼神变得阴鸷,“离他远点,听到了吗?不许和他说话,不许看他。”

“……嗯。”我低下头,做出温顺的样子。

他似乎还是不放心,俯下身,在我脖子上的项圈上,落下了一个带有惩罚意味的吻。

“记住,你是我的。”

直到他的车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我才直起腰,慢慢地走回客厅。

别墅里,空荡荡的。

我走到那架钢琴前,坐下,掀开了琴盖。

然后,我开始弹奏。

我弹的是德彪西的《月光》。

琴音,像水一样,在空旷的别墅里流淌。我没有注入太多的技巧,只是用一种近乎于破碎的、带着一丝神经质的颤抖,去演绎这首曲子。

我希望这琴声,能变成一只无形的蝴蝶,飞出这栋别墅,飞到……那个我希望他能听到的人的耳朵里。

我不知道霍慎会不会来。

这更像是一场豪赌。我用我唯一能掌握的东西——艺术,作为我的赌注。

我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的手指都开始发僵。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别墅的门,开了。

霍慎走了进来。

他今天没有穿西装,而是一身深灰色的高领羊绒衫和黑色长裤,少了几分商场上的杀伐果断,多了几分居家的疏离感。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弹琴,脚步顿了一下。

琴声,戛然而止。

我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猛地从琴凳上站起来,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无措。

“大……大少爷。”我低声叫他,这是管家教我的称呼。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目光从我的脸,滑到我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白衬衫,最后,落在我赤-裸的双脚上。

大理石地板很凉,我的脚趾因为紧张而蜷缩了起来。

“霍燃呢셔?”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不带温度的低沉。

“他……他出差了。”我小声回答,不敢看他的眼睛。

“所以,你就敢出来乱跑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我的心一沉。

果然,在他眼里,我不过是弟弟一个不听话的宠物。

我低下头,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肩膀微微地颤抖着。我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沉默。

沉默,是最好的武器。它会引发强者的揣测和……烦躁。

果然,他皱了皱眉。

“你很怕我?”他问。

我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像是被他的目光灼伤了一样,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不再看我,径直走向楼梯。

就在他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

我的身体,晃了一下,仿佛因为站立太久而有些脱力,手下意识地,扶向离我最近的……钢琴。

我的手腕,从宽大的袖口里滑了出来,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那上面,青紫交错的掐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霍慎的脚步,停住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落在了我的手腕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慌乱地把手缩回袖子里,身体因为恐惧而抖得更厉害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语无伦次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他没有说话。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

过了足足半分钟,我才听到他重新迈开脚步的声音,一步一步,走上了楼。

我维持着那个躬身欲泣的姿态,直到听见楼上书房的门被关上的声音,才慢慢地,慢慢地,直起了腰。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痕,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胜利的微笑。

鱼饵,已经放下。

就看鱼,什么时셔,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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