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龙宫深处,万丈水波压下琉璃穹顶的辉煌。夜明珠缀成的星河在头顶缓缓流转,映照着珊瑚丛中穿梭的鲛人***,她们纱裙拂过白玉廊柱,留下细碎的水纹。龟丞相颤巍巍地举着金樽,向主座上的西海龙王敖闰敬酒,甲壳在珠光下泛着古老的青灰色。
而西海三太子敖烈,正斜倚在蟠龙金柱旁。他指间拈着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那是玉帝钦赐的“沧海月明珠”,在他指尖翻转,流转着冰冷的幽光。
“三弟,”摩昂太子按住他的手腕,龙鳞在明珠映照下泛起警惕的金青色,“此乃御赐之物,代表着天庭恩典,不可轻慢。”
“恩典?”敖烈嗤笑一声,腕间猛地发力!
“铛——”
明珠脱手而出,狠狠撞在蟠龙金柱上!裂纹如蛛网般瞬间蔓延,整个龙宫的死寂中,只听得到珠身内部传来的、细微却刺耳的碎裂声。
“行云布雨三千年,我西海龙族换来的,就是这破珠子?”敖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龙族特有的低沉嗡鸣,震得梁柱上的尘埃簌簌落下,“连一颗助我龙族子嗣突破血脉桎梏的九转金丹都吝啬赏赐!这究竟是恩典,还是羞辱?!”
龙宫死寂。丝竹之声戛然而止。鲛人***僵在原地,蚌女手中的玉盘微微颤抖。宾客们如同石雕,虾兵蟹将紧握刀戟,指节发白。高踞宝座的西海龙王敖闰,面皮一阵抽搐,金色龙爪死死抠进扶手镶嵌的硕大鲛珠中,那鲛珠承受不住巨力,渗出腥咸的水雾,如同无声的泪。
“逆子!”敖闰猛地起身,暴喝声浪掀翻了最近的三桌珍馐美馔,玉盘金盏叮当碎了一地,“此乃玉帝亲赐,象征我龙族对天庭的忠——”
“忠贞?呵!”敖烈一脚踏碎滚落脚边的蟠桃,汁液溅在他银线绣边的龙袍下摆。他猛然抬头,一双熔金般的龙瞳灼灼逼人,直视他的父王,“天庭何时视我龙族为臣属?分明是视作呼来喝去的降雨苦力!剐龙台上斩泾河叔父时,他们可念过半分忠贞?!”
他甩袖直指那嵌在柱上、裂纹蔓延的明珠,声音陡然拔高:“再说这珠子!你们仔细看看,这幽光之下藏着什么?!”
话音未落,那明珠裂缝中竟丝丝缕缕地渗出黑紫色的怨气!那怨气扭曲翻滚,隐隐发出凄厉的哀嚎!
龟丞相突然扑跪在地,声音凄惶:“陛下!不好了!明珠裂痕引动了归墟深处的阴煞怨气!恐酿成大祸啊!”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语,“嘭”的一声巨响,明珠彻底炸裂!
浓稠的黑雾喷涌而出,瞬间化作一条狰狞的九头妖蟒虚影,带着刺耳的嘶吼,直扑敖闰面门!
“护驾!”摩昂太子反应极快,银枪如虹贯出,直刺妖蟒七寸。却不想那妖蟒虚影竟实质般坚硬,毒牙反震,将银枪猛地荡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白身影如电掠过!
敖烈龙爪撕裂水流,精准无比地扼住妖蟒七寸!掌心炽热的龙炎轰然爆发,纯白色的火焰带着净化万邪的煌煌龙威,将那妖蟒虚影灼烧得嘶嚎扭曲!
“看清了吗?父王!诸位!”敖烈捏碎手中哀嚎挣扎、逐渐消散的妖蟒,黑紫色的污血从他指缝间滴落,将下方光洁的白玉砖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坑洞,“玉帝赏的从来不是什么狗屁明珠!是裹着糖衣的毒药!是时刻窥探我西海、甚至能反噬我主的诅咒之器!”
他声音朗朗,传遍死寂的龙宫每一个角落,那熔金的龙瞳扫过每一位宾客惊骇的脸庞,最终落在脸色惨白的敖闰身上。
三十三重天外,凌霄宝殿。
玉帝慵懒地倚在九龙宝座之上,指尖抚过琉璃盏中一片莹润剔透的龙肝。玄光镜悬浮空中,清晰地映出西海龙宫内发生的一切。
“西海……”玉帝轻笑,声音如寒冰坠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坐拥十万水族精兵,掌控四海七成行云布雨之权,沃野万里,资源无尽……早该削藩了。”
他指尖微微用力,盏中那片龙肝竟渗出金色的血珠,血珠触及其皮肤,发出轻微的“滋”声,灼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烟。玉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与冷厉。
翌日辰时,东海之滨。
黑云压海,旌旗蔽空。十万天兵银甲森然,列阵如雪,肃杀之气冻结了万丈波涛。巨灵神将如山岳般矗立在最前方,声如雷霆,劈碎重重海浪:
“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焚毁御赐至宝,藐视天威,罪无可赦!奉玉帝陛下旨意——赐剐龙台,即刻行刑!”
声音在浩瀚海面回荡,带着天条的无情与威严。
敖烈傲立于祭天台中央,周身被碗口粗的缚仙锁紧紧缠绕,龙筋被特制的锁龙钉贯穿,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台面。他仰着头,看着他的父王——西海龙王敖闰,现出百丈金龙真身,却以最屈辱的姿态,龙首深深触地,一次又一次撞击着坚硬的青玉海岩。
“求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敖闰的声音嘶哑,额间最坚硬的金鳞已然碎裂磨破,鲜血淋漓,混着海沙,“烈儿是为护驾才失手毁珠!并非有意忤逆!求陛下明察!求陛下……”
“西海龙王教子无方,罚俸千年,禁足西海!”巨灵神将毫不留情地打断,巨大的脚掌猛地踏下,狠狠踩在敖闰一只龙角之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再敢求情,同罪论处!”巨灵神声冷如铁。
血沫从敖闰嘴角涌出,他巨大的龙目看向被缚仙锁死死禁锢的儿子,那眼神深处,是滔天的悲恸,更是无能为力的绝望。
剐龙台上,九根刻满湮灭龙魂符文的缠魂锁,死死扣住敖烈的龙爪与翼根。雷公狞笑着举起雷公锤,引动九天紫电,刺目的电光凝聚锤头,对准敖烈颈下那枚最璀璨的逆鳞——龙族要害,狠狠劈落!
就在电光及体的刹那,一道柔和却不容置疑的白色光晕骤然荡开。
南海观音,赤足踏莲,手持玉净瓶,杨柳枝轻拂,于间不容发之际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陛下且慢。”观音宝相庄严,声音平和却传遍四海,“此子虽犯天条,然其身负佛缘,命数未绝。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网开一面,贬其凡间,化为白马,赎罪修行,亦是慈悲。”
玉帝法旨随之传来:“准。”
观音玉拂尘轻轻一扫,玄奥的法则之力笼罩敖烈。
“呃啊——!”敖烈发出痛苦不堪的咆哮,百丈龙躯在那白光中寸寸坍缩,闪耀的龙鳞如同被无形利刃剐下,片片剥离,漫天飞洒如雪,露出下方鲜血淋漓的筋肉龙骨!抽筋剥鳞之痛,堪比炼狱!
龙族傲骨,被生生打碎;无上真身,被强行扭曲!
“赎罪?慈悲?”敖烈在无尽的痛苦中嘶吼,染血的视线死死盯着观音那悲悯垂怜的宝相,却窥见那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冰冷至高的漠然,“你救的究竟是苍生,还是天庭这群道貌岸然的刽子手?!!”
最后一刀,剜向他那对傲然的龙角!
极致的屈辱与愤怒如火山喷发!敖烈猛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龙首疯狂撞向身旁那根刻满龙族冤魂的剐龙刑柱!
“咔嚓——轰!”
一对银白色的龙角,齐根而断!灼热的龙血如泉喷涌,疯狂溅洒在冰冷的、浸透龙族血泪的刑柱之上!
那龙血竟如同沸腾的熔岩,嘶嘶作响,将柱身上“代天行罚”四个古篆大字蚀刻得坑洼不平,黑烟滚滚!
“今日剐我一片鳞——”敖烈染血的断角狠狠楔入柱心,龙啸之声震塌半座刑台,无尽的怨愤与桀骜冲霄而起,“来日必焚你九重天!”
滚烫的龙血顺着断角渗入刑台缝隙,流入下方深海。血珠过处,海底珊瑚疯狂滋长,化作赤红如血的荆棘,尖刺狠狠缠绕向最近的天兵,吞噬他们的铠甲仙光!
无人察觉,一簇不起眼的血荆棘,悄然缠绕住一卷从巨灵神腰间掉落的、未燃尽的天庭敕令,那卷轴上,赫然写着“鹰愁涧禁地”五个阴森大字。
行刑天兵面无表情地将彻底化为白马形态、气息奄奄的敖烈抬起,毫不留情地抛下界去——抛向那深不见底、妖气弥漫的鹰愁涧。
坠落,无尽的坠落。
敖烈残存的目光掠过云端,只见观音手中玉净瓶微微倾斜,一滴晶莹的甘露坠向下界,落入西海。
然而,那甘露入海,并未带来生机,反而让周遭海域瞬间冰封,无数鱼虾水族翻着白肚浮上海面,瞬间失去所有生机。
“伪……善……”
敖烈最后的力量耗尽,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残破的白马之躯裹挟着血泥,向着那万丈幽暗的鹰愁涧,急速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