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椎数了数裤兜里的零钱——五张泛着油光的十元纸币，两张公交卡，还有三枚被体温焐热的钢镚。
"师傅，麻烦前面停一下。
"他突然拍打驾驶座隔板。
18路车在二手服装市场站台刹住时，尾气喷出个浑浊的烟圈。
玻璃橱窗里的塑料模特套着笔挺西装，标价牌上红字写着"清仓特惠388元"。
石峰盯着自己磨毛的领口，指甲掐进掌心。
转角巷弄里"芳芳二手"的霓虹灯管滋滋响着，老板娘正用鸡毛掸子抽打挂在竹竿上的衬衫，扬起的灰尘在阳光里跳着碎金般的舞。
"这件多少钱？
"石峰指着件藏青色夹克，袖扣处有道不明显的划痕。
"一百二，小伙子好眼光，这可是外贸尾单......"老板娘话音未落，他己经退到门口。
玻璃门映出他发红的耳尖，隔壁理发店飘来的染发剂味道刺得鼻腔发酸。
暮色渐浓时，石峰蹲在报刊亭背后数第三遍零钱。
炒面摊飘来的葱香勾得胃袋抽痛，他摸出个塑料袋裹着的冷馒头，咬到第三口时突然僵住——馒头屑正簌簌落在洗得发白的裤子上。
"小伙子，买瓶水吧？
"三轮车轱辘碾过水泥地的声响惊得他跳起来。
五十岁上下的女人裹着褪色碎花围裙，车斗里摞着成箱的矿泉水，塑料布下压着几件叠整齐的旧工装。
"我、我不用......"石峰慌忙把馒头塞回裤兜，起身时膝盖撞翻了报刊亭的废纸箱。
"当心！
"女人跳下车扶住摇摇欲坠的纸箱，腕上缠着的红绳突然绷断，塑料珠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石峰蹲下来捡珠子时，看见对方开裂的胶鞋头沾着菜市场的泥浆。
"叫我王姐就行。
"女人把矿泉水瓶摆成整齐的方阵，突然伸手扯平石峰卷起的衣领，"要去面试？
"霓虹灯在石峰脸上投下变幻的光斑。
他说起人才市场里溅在潘悦袖口的墨渍，说起李强插回笔筒时金属与玻璃的撞击声，说起通知单折痕里嵌着的面粉碎屑。
王姐的眉毛随着叙述起起落落，首到听见"买不起西装"时突然笑出声。
"你看这个。
"她撩起围裙，露出腰间磨破皮的皮带扣，"十五年前我揣着三十块钱来城里，睡过桥洞，捡过菜叶。
"她的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姜黄色，指节粗大得像是老树根，"现在我有三轮车，有固定摊位，上个月还给儿子买了新书包。
"夜市彩灯在石峰眼底投下跃动的光点。
王姐从车斗深处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件熨烫平整的浅蓝衬衫："这是之前客人抵水钱的，你试试。
"见他摆手要躲，突然板起脸，"借你的！
等你当上白领再还我。
"衬衫袖口恰好遮住腕骨，第二颗纽扣的位置有处巧妙的补丁。
王姐退后半步端详，忽然从三轮车把手上解下条深蓝领带："这个配着更好，我儿子毕业典礼戴过的。
""可是......""明天七点过来。
"王姐把领带塞进他怀里，三轮车铃铛在夜色里叮当作响，"教你打领带的正宗手法，保准比商场里那些塑料人模专业。
"石峰的手指在领带结上第三次打滑时，夜市的路灯恰好亮起来。
王姐拍开他发颤的手，深蓝绸缎绕过自己粗粝的掌心：“看好了，温莎结要像包饺子似的——左边叠，右边裹。”
塑料珠在她腕间叮咚作响，石峰盯着那个完美的三角形，突然发现王姐右眉上有道淡白的疤痕，在皱眉时像条搁浅的小鱼。
“要是问你为什么换工作……”王姐扯过矿泉水箱当桌子，指甲在纸壳上划出深深浅浅的沟壑，“就说老家产业升级。”
她蘸着三轮车挡板上的夜露，在报纸空白处写下一串地址，“旧书摊老周收着面试宝典，五块钱能砍到三块。”
夜市人潮涌来时，石峰怀里抱着衬衫，裤袋里塞着写满笔记的烟盒纸。
王姐的三轮车铃铛声混在烤鱿鱼的滋滋声里：“记住！
说期望薪资时要盯着对方水杯，等TA咽口水时再报数！”
他在地铁末班车前冲进批发市场。
值班保安的手电筒光柱扫过时，石峰正蹲在二楼消防栓旁边，就着安全出口的绿光往皮鞋后跟塞卫生纸。
展示柜里288元的公文包在监控死角晃动，最后变成五块钱的黑色无纺布袋——收银大妈扯胶带封箱时，顺手把样品册的硬壳封面撕给他。
“西区三楼B12。”
保洁大爷的拖把杆敲了敲货梯按钮，“库存尾单的领带夹，说是镀金其实就铜片儿。”
凌晨三点的仓库通道里，石峰用手机照明，在“残次品处理区”的纸箱里翻出个变形不严重的金属夹，别上领带时刚好遮住第二颗纽扣的补丁。
自来水管的震动声惊醒了他。
天台晾衣绳上的衬衫在晨风里鼓成帆，石峰用公用洗手间的烘手机处理裤线，热风裹着隔壁隔间飘来的烟味，把他呛出眼泪。
镜子里的人让他想起老家开往县城的早班车——虽然带着夜露的潮气，但轮子总算转起来了。
公交站牌的反光里，无纺布袋的标志被他用批发市场要来的油性笔涂改成英文缩写。
石峰默背着王姐教的应答句式，舌尖抵着上颚练习“贵公司发展前景”的标准发音。
当18路车碾过减速带时，他突然按住胸口——烟盒纸上还记着关键一句：被问缺点就说太追求完美。
暮色降临时，石峰摸出裤袋里最后的硬币。
公交车投币口吞掉两枚钢镚，他攥着找零的五毛纸币，看见自己映在车窗上的影子：领带夹在夕阳下闪着稳重的光，修补过的衬衫领子服帖地立着。
出租屋铁门在六楼发出熟悉的***，他摸黑掏钥匙时踢到个软绵绵的东西。
楼道感应灯突然亮起，照见门缝里漏出的半张浅黄色便签纸，上面潦草的字迹被雨水洇开了些，但“房租”和“三天”两个词依然清晰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