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碎玉承恩,旧地新谋
并非皇帝身边有头有脸的大太监,只来了两个面生的内务府小太监,声音平板无波,宣读了对本届留牌秀女的安置。
“秀女甄嬛,赐居碎玉轩——”那尖细的嗓音钻进耳朵,甄嬛正垂首跪听,闻言,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叩首谢恩的动作却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滞涩。
碎玉轩。
果然还是碎玉轩。
前世种种,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个偏僻、冷清、甚至带着几分不祥传闻的宫苑,曾是她失意开始的象征,却也阴差阳错,成了她最初韬光养晦、偶遇机遇的地方。
引路的小太监态度敷衍,显然不认为这位御前“冒失”、又被打发到这种地方的秀女能有什么前程。
一路沉默,只偶尔用尖细的嗓音催促两句。
宫道漫长,红墙高耸,将天空切割成狭窄的蓝色缝隙。
越往西走,人声越是稀落,连春日的光线都显得格外吝啬。
终于,那扇熟悉的、略显陈旧的宫门出现在眼前。
匾额上“碎玉轩”三个字,似乎都比别处蒙着更厚的尘。
“甄小主,就是这儿了。”
小太监皮笑肉不笑地甩了下拂尘,“您自个儿进去吧,内务府稍后会拨两个粗使的宫人过来。”
说罢,竟不等甄嬛回应,转身便走了。
甄嬛独立在宫门前,仰头看着那匾额,良久,轻轻吁出一口气。
没有不甘,没有怨愤,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也好。
偏僻,才好做事。
冷清,才不易惹眼。
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宫门。
院内景象与前世的记忆重叠。
不大的一方天地,草木缺乏打理,显得有些荒芜。
正殿的门窗紧闭,透着一股久未住人的沉闷气息。
唯有墙角一株老海棠,倒是倔强地开着几簇花,算是这满目萧瑟里唯一一点亮色。
她缓步走入正殿,灰尘在从窗棂透入的微光中飞舞。
家具简单,甚至称得上简陋,帐幔的颜色也旧了。
“有人吗?”
她扬声问道,声音在空荡的殿宇里激起轻微回音。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从后院传来,很快,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约莫三十出头的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见到甄嬛,愣了一下,连忙跪下:“奴婢、奴婢叩见小主!
不知小主今日便到,未曾远迎,请小主恕罪!”
甄嬛打量着她。
面容普通,皮肤粗糙,眼神里带着长期劳作留下的麻木,以及一丝惊惧。
这是碎玉轩原本看房子的旧人。
“起来吧。”
甄嬛语气平和,“你叫什么名字?
这里就你一人?”
那宫女怯怯起身,不敢抬头:“回小主,奴婢叫佩儿。
原本还有两个姐妹,前年病故了一个,另一个……调去别处了。
如今就奴婢一个守着这儿。”
正说着,门外传来动静,是内务府拨来的两个小太监并一个粗使宫女到了。
三人皆是面黄肌瘦,眼神躲闪,一看便知是宫中最不得志、被随意打发的那一类。
甄嬛目光淡淡扫过他们,心中明了。
这,便是她初始的全部班底。
一个被遗忘的旧宫婢,三个被丢来的弃子。
“都起来吧。”
她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让那几人不由都屏息听著,“既来了碎玉轩,往后便是一处当差。
我这儿没什么大规矩,只两条:一,安分守己,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二,手脚干净,忠心办事。”
她顿了顿,目光在几人身上缓缓掠过,带着一种与他们预期中截然不同的、沉甸甸的压迫感:“做得好,我自有赏赐。
若有人吃里扒外,或是觉得跟着我这不得宠的小主委屈了……”她没有说下去,只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意很淡,却无端让底下站着的西人同时打了个寒颤,头垂得更低:“奴才/奴才不敢!”
“不敢最好。”
甄嬛抬手,指了指,“佩儿,你熟悉此处,带他们去安置,再将正殿西侧那间厢房收拾出来。”
佩儿连忙应下。
打发走了下人,甄嬛独自一人,缓缓踱步,将这碎玉轩里外重新走了一遍。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与前世的记忆相互印证。
她走到后院那棵最大的海棠树下,目光落在树根旁几处看似毫无异样的泥土上。
前世,她正是在这里,无意中挖出了那个埋藏许久的、装有麝香等阴毒之物的陶罐。
也正是那东西,悄无声息地损害着她的身体……这一世,她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但那东西,现在还不能动。
时机未到。
正沉思间,忽听前院传来一阵轻微的喧哗,夹杂着佩儿惊慌的阻拦声和一个略显娇纵的嗓音。
“……不过是个破落户,摆什么架子!
我们小主来看她,是给她脸面!”
甄嬛眸光一凝,整理了一下衣袖,缓步走向前院。
只见院门口,一个穿着桃红色宫装、打扮得甚是娇俏的秀女正带着一个满脸倨傲的宫女站在那里,佩儿张开手臂拦着,一脸为难。
那秀女见甄嬛出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轻蔑,嘴上却笑道:“哟,甄姐姐这就搬进来了?
这地方……呵呵,倒是清静,适合姐姐养性子。”
甄嬛认得她,同期秀女,父亲是个地方知州,姓夏,性子最是肤浅张扬。
甄嬛脸上瞬间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窘迫和强撑的笑,迎了上去:“原来是夏妹妹来了。
快请里面坐,只是我这里刚收拾,连杯像样的茶都还没有,实在怠慢。”
她语气里的局促不安,似乎完全没听出对方话里的嘲讽。
夏冬春见她这般伏低做小,更是得意,用绢帕掩了掩鼻子,嫌弃地瞥了眼西周:“坐就不必了。
就是路过,来看看姐姐。
姐姐也是好福气,能得这么个‘好’去处。
不像我,被分去了钟粹宫,离皇上养心殿远了些,整日里吵吵嚷嚷的,真是烦心。”
她嘴上说着烦心,眉眼间却全是炫耀。
甄嬛垂下眼,声音更软了几分:“妹妹福泽深厚,自然非我能比。
日后……还要请妹妹多多照应才是。”
夏冬春满意极了,又假意安慰了几句“姐姐放宽心”之类的话,这才像只开了屏的孔雀般,志得意满地走了。
佩儿气得脸色发白,低声道:“小主!
她分明是来瞧您笑话的!”
甄嬛脸上的怯懦和窘迫在夏冬春转身的刹那便己消失无踪。
她望着那消失在宫道尽头的桃红色身影,目光沉静如水,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怜悯。
“跳梁小丑,何必计较。”
她淡淡道,“把门关上吧。”
转身回殿时,她的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墙角一丛半枯的忍冬藤。
那里,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甄嬛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勾,旋即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径首走回了内殿。
忍冬藤后,一个小太监屏住呼吸,等到脚步声远去,才猫着腰,飞快地溜出碎玉轩,朝着景仁宫的方向疾步而去。
回到内殿,甄嬛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她知道,夏冬春背后定是有人指使,那躲在忍冬藤后的小太监,定是去景仁宫报信了。
“佩儿,去打听下,夏冬春与景仁宫可有往来。”
甄嬛轻声吩咐。
佩儿领命而去。
不多时,佩儿回来禀报:“小主,听闻夏冬春的家人曾给景仁宫送过厚礼。”
甄嬛心中了然,这一切果然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她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既如此,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她唤来内务府拨来的小太监和粗使宫女,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几日后,宫中盛传夏冬春恃宠而骄,在御花园冲撞了华妃娘娘。
华妃本就嚣张跋扈,哪容得她这般,当即命人掌嘴惩戒。
夏冬春哭天喊地,颜面尽失。
甄嬛坐在碎玉轩中,听着消息,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她会一步步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