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压低重心,刀刃贴着木板划出一道细痕,正对那手指浮现的位置。
血玉簪在发间震颤,温热如活物搏动。
她咬破舌尖,将一滴血弹向船沿接缝——血珠未散,反而迅速渗入木纹,沿着某种隐秘纹路蔓延开来,形成一圈微不可察的赤线。
水下的手影猛地一滞,随即如雾消散。
江面恢复死寂,连波纹都像是被冻结了片刻。
她没有放松,依旧伏在船板上,耳听水流声回归平稳,才缓缓收刀。
血玉簪的热度仍未退去,仿佛仍在预警。
小舟随流漂至浅滩,泥岸在晨雾中显出轮廓。
两名仆从立于岸边,一老一少,皆垂首静立,动作整齐得如同操线木偶。
老仆上前接引,伸手扶她上岸,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部一道暗青色刺痕,形如锁链缠绕。
沈知意不动声色,任其搀扶。
脚踩实地瞬间,她借力踉跄一跌,顺势抓住老仆手腕。
心镜开启,情绪光晕扑面而来——死灰,无波动,像一具空壳被外力驱动。
她指尖微动,在对方脉门处轻压半息,读取到断续碎片:“……不得放活讯出宅……守门人……三更换值……”她收回手,低头整理裙摆,掩住眼中冷意。
老仆毫无反应,转身引路。
祖宅高墙矗立,门楣雕着沈氏族徽,却蒙着厚厚尘灰,门环锈蚀,唯有中央一道新擦痕迹,像是有人每日擦拭。
她记下了那个位置。
宅内陈设齐整,却无生活气息。
茶具摆位精确到寸,床帐垂角分毫不差,连廊下扫帚都与砖缝平行。
她被安置在东厢,推门时,门轴发出轻微“咔”声,像是机关咬合。
她不动声色环视房间。
梳妆台铜镜边缘有刮痕,应是常被人撬动;床底板有微小凹陷,说明曾藏过东西;窗纸右下角透光略强,是被反复揭起又贴回所致。
入夜,全宅灯火准时熄灭。
她并未就寝,而是***床沿,闭目调息。
眉心银纹微闪,心镜缓缓扫过院落。
三更时分,老仆果然再度出现,提灯独行,路线固定:穿中庭,绕西廊,停于祠堂后墙,驻足三息,转身离去。
她等其走远,悄然起身。
祠堂后墙青砖斑驳,她以血玉簪轻触砖缝。
簪身骤然发烫,一道极细的银纹在墙面浮现,呈波浪状排列。
她凝神回忆——那纹路频率,与谢无妄剑上蛇纹的光波反相一致。
她以指尖按“三长两短”节奏轻叩墙面。
砖石无声滑开,一道暗门现出。
密室低矮,无灯自明,光源来自西壁嵌着的幽蓝石粒,排列成某种星图。
中央石台供着沈家族谱,封皮陈旧,却无尘迹,显然常有人翻阅。
她上前翻开,纸页间夹着半张羊皮残图,边缘参差,似被硬撕而下。
她取出残图,指尖抚过边缘——血迹干涸己久,却排列成规律鳞状纹,每一滴都精准对应某种生物表皮结构。
她心头一震:这非寻常血污,而是某种仪式标记。
正欲细察,眉心银纹突起剧烈波动,心镜反馈一片紊乱噪点,仿佛被某种力量屏蔽。
她立即警觉,后退半步,靠墙戒备。
袖风轻响。
一人从梁上落下,黑袍覆面,身形瘦削,双袖垂地。
他未语,右手一扬,幽蓝雾气弥漫而出,触地即燃,却不生火,只化作一片流动水光,将整个密室映得如沉水底。
沈知意脑中轰然炸开。
冰棺,寒髓,剜目之痛再度袭来。
她看见自己躺在白玉台上,双目己失,血流如溪。
一道白影持剑立于旁,剑尖滴血,起手式——三指扣剑,左步前探,腕旋半圈——与谢无妄惯用剑招完全一致。
她心镜剧烈震荡,情绪几近失控。
不,不对。
谢无妄从不出现在梦境里,更不会对她出手。
这幻境是伪造的,是陷阱。
她咬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她强迫自己聚焦——血玉簪还在发间,温热未退。
她默念:“我是沈知意,大周永和三年,江南沈氏嫡女,未被退婚,未被毁容,未死。”
现实锚定。
幻象裂开一道缝隙。
她看见蒙面人正缓步靠近石台,欲取残图。
她猛地掷出匕首,刀锋首取其腕。
蒙面人侧身避过,袖中再洒雾气,水流幻象翻涌,又一轮记忆碎片扑面而来——她看见祖母年轻时立于江畔,手中捧着一只青铜匣,与渡口所见一模一样。
匣面图腾缓缓旋转,与她血玉簪底部刻痕完全吻合。
祖母将一滴血滴入匣中,匣内传出低语,似在回应。
画面戛然而止。
蒙面人动作微顿,似也被幻象波及。
沈知意趁机扑向石台,抓起残图塞入发髻,以血玉簪压牢。
她转身欲退,却发现暗门正在缓缓闭合。
她冲向出口,堪堪在门缝合拢前挤出。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你读不懂的,那血不是你祖母的。”
她没有回头,疾步回房,反锁门扉。
残图藏妥后,她取茶水浸湿帕子,在族谱空白页上模拟血迹纹理,伪造翻阅痕迹。
随后吹灭油灯,卧于床榻,闭目假寐。
心镜未停。
她感知院中某处,情绪光晕忽明忽暗,规律如呼吸,却非活人所有。
那波动频率,竟与血玉簪共鸣。
她缓缓睁眼,望向窗外。
树影婆娑,院角石灯下,一道人影静立,手中提着一只灯笼,灯罩绘着扭曲蛇纹,与谢无妄剑柄图腾同源,却首尾相噬,如环无端。
那人缓缓抬头。
灯笼光映出半张脸——皮肤苍白,眼窝深陷,左颊有一道旧疤,形如鱼鳞。
他未动,也未语,只是将灯笼轻轻放在石灯旁,转身走入黑暗。
沈知意坐起,指尖抚过血玉簪。
簪身仍在发烫,而藏于发髻的残图,正随她心跳微微搏动,仿佛有生命在苏醒。
她取下发簪,对着月光细看底部刻痕。
那图腾边缘,有一处极小缺口,与残图边缘的鳞纹恰好吻合。
她正欲取图比对,窗外石灯突然熄灭。
院中传来轻微摩擦声,像是布料刮过石面。
她迅速吹灭床头油灯,屏息凝神。
一道黑影贴墙移动,首奔她房门而来。
她握紧匕首,藏于袖中。
门缝下,一张符纸缓缓滑入,边缘焦黄,似被火燎过。
符上无字,只画着一只闭合的眼,眼角淌血。
她没有去捡。
心镜开启,锁定门外之人——情绪光晕漆黑如墨,却在靠近门扉时,突兀闪出一抹猩红,转瞬即逝。
那不是人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