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对你说:看,我有了更成熟可靠的新男友。你红着眼睛走了,
没看见我藏起化疗报告单的手在抖。后来医院的仪器在我胸腔里轰鸣,像一场迟来的心碎。
苏阳,樱花只开七天,可我的谎言比花期还要短——它碎在你砸碎咖啡杯的瞬间。
你说:林晓晓,你到底在护着谁的心脏?……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渗入鼻腔,
混合着窗外刚修剪过的青草气息,形成一种特有的、冰冷又带着一丝生机的气味。
这是化疗病房区特有的气味。林晓晓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站在窗前,
玻璃倒映出她过于苍白的脸和头上那顶过分柔软的针织帽,下面掩藏着日渐稀疏的头发。
窗外,几株樱花树刚绽放,粉白的云霞蒸腾。春光明媚得刺眼,她眯了眯眼。
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一丝锐痛刺破麻木。
诊断书的每一个字都烙在心上——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复发,
骨髓移植后的排异反应卷土重来,这一次,生机渺茫如同风中残烛。“半年,保守估计。
”主任医生的话平静而残酷,像一个冰冷的宣判。半年…太短了,
短到不足以覆盖她和苏阳未来本可以拥有的漫长岁月。她转身,
从床头柜抽屉最深处摸出一个相框。照片里,她穿着张扬的热带花卉吊带裙,
苏阳穿着简单的白T恤,两人在某个摇滚乐队的音乐节现场,她笑得没心没肺,
脸上贴着荧光色的亮片,头发上挂着小恶魔角发箍,苏阳的嘴角也高高扬起,额角挂着汗珠,
眼中盛满星辉与喧闹的人群。背景是巨大的舞台和炫目到失真的灯光。这张照片,
是他们的过去,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与…煎熬的源头。苏阳。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
带着灼烫的温度,瞬间点燃血液中残存的温热。他是她大学时同系的学长,
一个看似安静内敛、写着一丝不苟代码的程序员,却在一次社团野营中,
被林晓晓拖着去看日出,因为太冷,两个人挤在一个睡袋里分享体温,笨拙地拥抱彼此取暖。
从此,他的安静里便有了为她而燃的火焰。音乐节那次也是。她生拉硬拽,
硬是把沉迷键盘敲击声的苏阳拖进了那个喧嚣沸腾的旋涡。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中,
她跟着人群尖叫蹦跳,苏阳起初只是略显局促地站在原地,
后来被她硬塞了一个荧光棒在手里,在她热烈的、带着光斑的注视下,他笨拙地挥动手臂,
渐渐也投入了进去。音乐间隙,他低头在她耳边喊:“其实我五音不全!
”她大笑回应:“有什么关系!反正别人都在鬼哭狼嚎!”笑声淹没在更汹涌的音浪里,
他们像两只在风暴中互相缠绕的藤蔓。他会在陪她看爱情电影时,看着看着比她哭得更凶。
散场灯光亮起时,他顶着红通通的眼圈和未干的泪痕,
还要嘴硬:“都怪那女主角演得太惨了!”林晓晓则会笑骂他:“笨蛋,
谁让你比我看得还投入。”他会认真地看着她写满灵感的涂鸦本,
即使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与严谨的逻辑世界格格不入,然后轻声说:“很好看。
”他会给她笨拙而真诚的表白,
会在她任性时手足无措但从不责备……回忆的甜腻被现实苦涩的余韵打断。
医生的话语再次冰冷回响:“…复发…生存期…”手机屏幕亮起,熟悉的铃声,
屏幕上跳动的是“苏阳”两个字。像被烫了一下,林晓晓猛地回过神。心口一窒,
随后是熟悉的窒息感涌了上来。她必须切断这个牵绊,在自己彻底枯萎之前,
把他干干净净地推开。她不能让他看着她一点点凋零,最后只剩下冰冷的墓碑和无穷的悲伤。
那比疾病本身还要残忍百倍。深吸一口气,指尖冰凉地划过屏幕。“喂?苏阳?
”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轻松平静的音调。“晓晓,”那头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担忧,
“你没事吧?打了好几次电话,你都没接。微信也不回……最近还好吗?”“没事啊!
”她语调轻快地扬起,带着一丝刻意的甜蜜和炫耀,“挺好的。刚才在做面膜呢,没看手机。
对了,正要跟你说呢,”她顿了顿,像是深吸了一口气,
让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清晰、甜蜜、带着微醺的笑意,“我有男朋友了。
这次的对象不会像你那样……闹腾了。”电话那头骤然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握着手机,僵在宿舍或公司的电脑前,
表情从焦急瞬间凝固成茫然无措的样子。“男朋友?”他的声音很低,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不可置信的沙哑,“谁?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就……前段时间认识的。”林晓晓语速飞快,指甲在窗框上用力抠划着,“他挺成熟的,
很温柔,跟你很不一样。音乐节?哦,他陪我去了新开的那家艺术影院,看的是部纪录片,
特别棒……他不喜欢那种太吵的地方。
”她故意忽略了那些曾和苏阳一起在音乐节疯到嗓子嘶哑的记忆。“是…吗?
”苏阳的声音干涩无比。“嗯,真的。”她咬了下嘴唇,继续编织谎言,
声音刻意染上更浓的幸福感,“他真的对我很好,什么事都考虑得很周全。
从来不会跟我吵架,甚至……我都不知道怎么惹他生气。
”“那很好……”苏阳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叫什么?
”“嗯…”林晓晓飞快地在脑海中搜索着名字,“陈默。嗯,陈默。
”一个模糊、刻意显得稳重的形象被临时虚构出来。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沉重得能压垮两个人的心脏。“晓晓……”他的声音破碎得像玻璃渣,
“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吗?”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强筑的心防。
她感到喉头一哽,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她死死压住那声哽咽,声音拔高,
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轻快:“苏阳,别说这些傻话了!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新的开始总是更好的。你也别一直单着了,
早点去找一个真正适合你的、温柔安静的女孩子吧。我们……就这样吧。”她一口气说完,
不敢停顿,不敢留给他追问和质疑的空间。“抱歉啊,他要来接我了,
我们约好去看晚场电影。”她飞快地补充道,“挂了,拜拜!”没等那边再有任何回应,
林晓晓像被火燎一样挂断了电话。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摔在软垫上。她捂住嘴,
剧烈的咳嗽爆发出来,胸腔里仿佛藏着一只咆哮的困兽,撕扯着她的内脏,咳得撕心裂肺,
眼前发黑。身体蜷缩着倒在地上,冰冷的瓷砖贴着裸露的小腿皮肤,寒意刺骨。
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和眼角无法抑制的滚烫泪水混在一起,滑落进鬓角。
病房门被推开,护士匆忙跑进来。“晓晓!林晓晓!你怎么又躺地上了!
”护士焦急的声音像是隔着水传来,模糊不清。林晓晓蜷缩在地上,
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发抖。她闭上眼,
耳边却清晰地回荡着苏阳最后那句带着破碎感和绝望的“抱歉”。那是她的台词,
是她为自己和他精心设计的告别语的终点。可现在,由他口中低低念出,
却成了扎在她心底最深最痛的一根倒刺。三天后,林晓晓出院了。
医院外的空气带着一股尘埃与城市气息混杂的味道,她戴着帽子口罩全副武装。
身体里那股熟悉的虚弱感沉沉坠着,仿佛四肢灌了无形的铅水。医生建议静养,
最好回到更熟悉放松的环境。槐花巷,那个位于城市边缘、带着陈旧时光痕迹的老城区,
是林晓晓长大的地方。巷口那棵高大的槐树此刻叶子已经落光,
只剩下遒劲的枝干沉默地刺向灰白的天空,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盛夏时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甜香余韵。回到巷尾那间小小的老平房,
属于姥姥的老房子。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经年累月的药箱味、樟脑味和晒干草叶的混合气息。
她推开吱嘎作响的木门,阳光透过老旧的雕花窗棂落在地面,形成一块块移动的光斑,
空气里悬浮着细小的灰尘在舞动。院子角落,一只老旧的瓦缸里,
冬天里枯败的荷叶杆无力地垂着。就在她放下简单的背包,
准备收拾一下这个清冷已久的屋子时,院门那扇斑驳的蓝漆木门被轻轻敲响了。叩、叩叩。
那敲门声带着一种林晓晓熟悉的节奏和力度,每一次都像敲在她骤然紧缩的心壁上。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心脏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冲出喉咙口。血液一瞬间涌上头,
又在下一秒因为剧烈的紧张而冰凉地沉向脚底。“……谁?”她的声音干涩得不成样子,
喉咙发紧。脚步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门外沉默了一瞬。然后,
是她刻入骨髓、日夜在梦境或噩梦里反复回响的、清朗又带着一丝低沉磁性的声音,
只是此刻那声音里盛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疲惫。“晓晓,是我。”苏阳。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槐花巷,她从没带他来过,也没主动告诉过他具体地址。大脑一片空白,
寒意瞬间从脊椎窜到四肢百骸。她用力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甜腥的血味儿。不行,
不能见他。她现在这样子——苍白的脸,憔悴的病容,宽大衣服下瘦骨嶙峋的身体,
还有那颗摇摇欲坠的心脏——绝对不能让他看见。绝不能。她深吸一口气,
试图调动所有的意志力,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冷漠,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她走到门后,隔着那扇薄薄的、并不隔音的木门,声音冰冷地传出去:“你怎么来了?有事?
”门外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短暂的沉默后,传来苏阳的声音,比刚才更哑了:“晓晓,
开门。让我看看你。”“我现在不方便。”林晓晓立刻拒绝,语气强硬,“家里……有人。
”“谁?”苏阳几乎是立刻追问,那一个字里压抑着紧绷的、呼之欲出的某种情绪。“陈默。
”她说出那个虚构的名字时,声音刻意抬高了几度,仿佛是为了让那个名字显得更有力,
更像一个真实存在的阻碍,“他在休息。”“……他在里面?现在?
”苏阳的声音透着一丝古怪的滞涩感。“对,他工作累了,需要休息。
”林晓晓的心脏疯狂擂鼓,她紧紧捏着衣袖边缘,指尖冰凉,“你快走吧,别打扰我们。
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我说得很清楚了。”“结束……”门外的苏阳似乎咀嚼着这个词,
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疲惫,然后陡然拔高,
像是被强行压制的什么东西终于撕裂了束缚,“林晓晓!你开门!”“砰砰砰!
”他用力的砸门声代替了之前的叩门声,那力道震得老旧的木门簌簌落下灰尘,
门板也跟着呻吟抖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
那粗暴的砸门声像重锤一次次砸在林晓晓心上,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几乎断裂。“别敲了!
”她失控地喊出声,声音尖锐得变了调,“苏阳,你有病吗?!我叫你滚!听到没有!
别像个疯子一样!快走啊!”门外的砸门声突然停了。死寂。
一种比之前更可怕的死寂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门板内外两个人的身上。过了几秒,
或许更久,苏阳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缓慢,
带着一种穿透木板的、令人心悸的寒意:“晓晓,我再问你一次。开门……或者告诉我,
那个陈默,他是不是,根本不存在?”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直劈入她的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