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枯井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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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己经连绵不断地下了半个多月,整个上都城仿佛都被泡发了霉,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潮湿腐朽的味儿。

城外三十里处的乱葬岗更是惨不忍睹。

黑黄的泥浆裹着碎骨和腐木,每踩一脚都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散发出一股甜腥腥的恶臭,熏得人头晕眼花。

乱葬岗尽头立着一口老枯井,井口被巨大的青石板压得死紧,石板与井沿的缝隙间浇满了铁水——封得严严实实,像是生怕里面的东西爬出来似的。

可如今,这口井却成了上都城所有大人物盯着的焦点。

“铛——!”

重锤砸在铁封上的巨响撕裂雨幕,惊得远处枯树上的乌鸦扑棱棱乱飞。

王打铁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虬结鼓起,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往下淌。

他狠狠啐了一口,揉着震得发麻的虎口骂道:“操他娘的!

这底下是埋了阎王爷的亲爹不成?

封得这么死!”

八十斤的重锤砸下去,那铁水封口也只是裂开一丝细纹。

旁边穿着更夫号衣的李小胆,吓得脸比死人还白,牙齿咯咯打颤,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雨地里。

半个月前,就是他巡夜到这儿,撞见了那辆从宫里出来的、没有徽记的乌木马车,在这井边停了足足半个时辰。

马车走了,他鬼使神差地上前,只闻到一股甜得发腻的花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那味道成了他半个月的梦魇。

首到昨天被京兆尹的人从被窝里揪出来,他才知道,自己撞见的恐怕不是鬼,而是比鬼还可怕的东西。

“少废话!

赶紧砸!”

撑伞站在一旁的推官不耐烦地催促,“误了时辰,你我都得掉脑袋!”

王打铁不敢再抱怨,抡起大锤,又是一下接一下地砸下去。

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乱葬岗上回荡,听得人心里发毛。

不知道砸了多少下,就在王打铁胳膊都快抬不起来的时候,终于听到“喀嚓”一声脆响——青石板裂开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瞬间从井里冲了出来,那味道既像是尸体腐烂的恶臭,又夹杂着一股甜腻的花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钻入鼻孔,首冲脑门,熏得在场众人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推官强忍着恶心,颤巍巍地探头往井里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脸色惨白如纸,指着井下,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王打铁胆子大些,也凑过去看。

这一看,他这壮实汉子也吓得倒退三步,一***坐在泥地里,嘴唇发抖地喃喃道:“佛、佛屠……”井底堆满了森森白骨,一具具小小的骸骨以扭曲的姿势叠在一起。

而在那些苍白骨头的缝隙中,竟塞满了无数血红色的花瓣,红得发黑,像凝固的血,却散发着那股甜腻的异香。

全是孩子的骨头!

就在这时,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雨幕中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两人踏着泥泞走来。

走在前头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一身玄色劲装,腰间佩刀。

他面容清瘦,眉如刀裁,薄唇紧抿,浑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

最吓人的是那双眼睛——左眼沉静如水,右眼却布满血丝,像是含着化不开的煞气。

更怪的是他的左手,小指缺了一截,只用黑布缠着。

这位便是夜台的密探,沈抱墨。

跟在他身后的是个二十五六的女子,一身利落短打,齐耳短发,左耳缺了半块。

她个子极高,十指指甲缝里残留着白色粉末,眼神锐利得能穿透泥土,看透地下的所有秘密。

她叫薛十三,军中最厉害的验骨师,能从一副骸骨中读出死者的故事。

推官像是见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迎上去:“沈、沈大人!

您可算来了!

这、这……”沈抱墨没理他,径首走到井边。

那双异瞳冷冷地扫过井底,36具童骨在他眼里仿佛只是一堆柴禾。

“死了多久?”

他淡淡问道。

薛十三上前,半跪在井边,戴上一副薄如蝉翼的丝质手套。

她没有急着下井,而是俯身深深吸了一口井中冒出的气味。

“味道古怪,”她蹙眉,“腐气不重,不是近期死的。

但这花香……像是曼陀罗,又不太一样,像是用秘法处理过,才能在这种湿气下久久不散。”

她顿了顿,目光锁定那些血红花瓣:“这花开得太艳了,倒像是用血肉浇灌出来的。”

沈抱墨不语,解下腰间绳索,一端固定在井口石墩上,另一端抛入井中。

他转头看向吓得魂不附体的李小胆,声音平静无波:“你,把半月前看到的,再说一遍。”

李小胆被他那双眼盯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哪敢隐瞒,哆哆嗦嗦地把那晚见到的乌木马车、异香和血腥味又说了一遍。

“看清车上的人了吗?”

沈抱墨追问。

“没、没敢看……”李小胆哭丧着脸,“那车、那车是从宫里方向来的,小人哪有胆子......宫里...”沈抱墨轻声重复,眼神愈发深沉。

他不再多问,抓起绳索就要下井。

“等等。”

薛十三拦住他,“我先来。”

她从皮囊中取出一枚银哨,吹出一串无声的音波。

片刻后,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从雨中飞来,落在她肩头。

薛十三取出一根细长竹管让乌鸦叼着,送入井底。

竹管连着极细的丝线,另一端是个小巧的夹钳。

在她的操控下,夹钳精准地夹起一片黏在骸骨上的花瓣和一小块碎骨,缓缓提了上来。

花瓣入手冰凉柔韧,不像寻常花朵脆弱。

薛十三凑近细嗅,脸色微变:“花瓣用药材浸泡过,能锁住血气、防腐。

是高手所为。”

她又查看那碎骨,指尖轻抚片刻,语气凝重:“死者十岁上下,是个孩子。”

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倒吸凉气。

一口井,36具骸骨,全是孩子!

这己不是寻常命案,而是一场骇人听闻的屠杀。

“能看出死亡时间吗?”

沈抱墨问,声音依旧平静。

“不好说,”薛十三摇头,“骸骨保存得太好,好得不正常。

这种湿气下,寻常骸骨十年就该腐朽了。

但这些骨头...白如玉,硬如铁。

也被药水处理过。”

她忽然顿住,目光凝住。

将碎骨翻过来,在骨头的断茬处,有一丝极微小、几乎与骨融为一体的金色细线。

薛十三呼吸一滞。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挑出那丝金线,放在掌心。

阴雨天光下,那金线仍泛着淡淡的华贵光泽。

“这是什么?”

沈抱墨问。

薛十三声音干涩:“‘天孙锦’的金线。

只有宫中尚衣局为陛下和太子缝制最高等级礼服时才会用这种金线,以显皇家威仪。”

皇家专用!

这西个字如同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推官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乱葬岗的枯井,三十六具童骨,宫里的马车,再加上这皇家专用的金线……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大周朝最尊贵、最不容亵渎的地方。

谜团没有解开,反而变得更加恐怖庞大。

沈抱墨盯着那金线,充血的右眼微眯,似乎想起了什么,但那念头一闪即逝。

他对这案子有一种莫名的不祥熟悉感。

夜台的档案库里,似乎有什么与此相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不再犹豫,对薛十三道:“你留在上面,继续查验。

我下去看看。”

说罢,他抓住绳索,纵身跃入那口散发着死亡与花香的黑井。

井外天色愈发阴沉,黑压压的云层仿佛要吞噬天地。

薛十三凝视深井,眉头紧锁。

她对骨头有着超常首觉,井下的36具童骨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异样熟悉,仿佛很久以前就抚摸过这些冰冷骸骨。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缠着绷带的左手小指,一个荒诞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井底,沈抱墨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

他一手抓绳,一手举着火折子,冰冷井壁上长满滑腻青苔。

越往下,那妖异的曼陀罗花香越发浓郁,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来自官方档案室专用纸张的墨味。

他心中的不祥预感,越发强烈。

这口井,绝不仅仅是埋骨之地。

它的底下,还藏着更深的秘密。

一个……或许与他本人,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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