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草木灰烬中的生机
林墨攥紧盐碟,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门缝下,却只探进半张蜡黄的小脸——是妹妹婉清!
“哥…”她气声颤抖,盯着盐碟的眼睛瞪得溜圆,“这…这是官盐?
你从哪…” 话音未落,前院猛地炸开林宏的咆哮:“米缸怎么又空了?!”
沉重的脚步,竟朝着厨房逼来!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心脏,林墨全身的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他猛地将盛着盐粒的陶碟死死扣进怀里,粗陶边缘硌得肋骨生疼,另一只手己下意识地摸向灶台边一根手臂粗的柴火棍。
那细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外阴影里,如同毒蛇在暗处昂起了头,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
柴房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还有擂鼓般撞击着耳膜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重得仿佛要震碎这具虚弱的躯壳。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颈窝,冰凉刺骨。
“吱呀——”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厨房那扇破旧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
没有预想中的凶神恶煞,没有林宏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
一张蜡黄、瘦削的小脸,怯生生地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稀疏枯黄的头发勉强挽着两个小小的发髻,用褪色的红头绳系着。
一双因为过分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此刻正惊恐地圆睁着,瞳孔里倒映着灶膛口微弱的余烬红光,还有林墨怀中紧紧护着的陶碟边缘——以及那一点点泄露出来的、在昏暗中异常醒目的晶莹白色。
“哥…?”
一个细弱得像小猫呜咽般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是妹妹婉清。
林墨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虚脱感差点让他瘫软下去。
握着柴火棍的手无力地垂下,棍子“哐当”一声掉在泥地上,溅起一小片灰尘。
他急促地喘息着,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紧贴在冰冷的土墙上,带来一阵战栗。
“是…是我…”婉清像受惊的小鹿,飞快地闪身进来,又迅速把门掩上,用瘦小的身体死死抵住门板,仿佛外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她惊魂未定地拍着瘦弱的胸口,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钉在林墨怀里的陶碟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这…这是盐?
官盐?!
哥,你…你从哪弄来的?”
她的小脸在昏暗中煞白一片,“不能碰啊!
大伯说了,私藏官盐是要砍手的!
我们…我们会被抓去坐牢的!”
恐惧让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
林墨看着妹妹惊恐万状的样子,心头一酸,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气息依旧不稳:“别怕,婉清。
这不是官盐。”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护着的衣襟,将陶碟完全露出来,凑近灶膛口那点微光,让婉清能看得更清楚些。
“你看,就是灶台上那些结块的粗盐变的。
我用…用灶灰弄的。”
他尽量用婉清能理解的简单词汇解释。
碟底那一层细密、湿润的白色晶体,在昏红的光线下闪烁着纯净的光泽,与盐罐里那些灰扑扑、夹杂着泥沙的粗盐块形成了天壤之别。
婉清凑得更近了些,几乎把鼻尖贴了上去,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被那纯净光泽吸引的好奇。
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指头,迟疑着,想碰又不敢碰。
“真…真的?”
她抬起头,眼中的恐惧被巨大的疑惑取代,“灶灰…能变出这样的盐?
像…像雪一样白?”
她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盐。
记忆里,家里的盐永远是灰蒙蒙的,带着苦味和沙砾感。
林墨点点头,拿起碟子,用手指小心地捻起几粒几乎看不见的盐晶,送到婉清嘴边:“尝尝。”
婉清犹豫了一下,饥饿的本能最终压过了恐惧。
她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林墨的指尖。
纯粹的、鲜咸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没有一丝苦涩,没有半点沙砾感!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属于“好东西”的滋味!
饥饿的肠胃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咸味而发出一阵更响亮的鸣叫。
“好吃!”
她脱口而出,随即又立刻捂住嘴,紧张地看向门口,压低声音,“哥,这…这真是咱家那脏盐变的?
灶灰…这么厉害?”
小小的眼睛里,恐惧被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取代。
“嗯,灶灰厉害。”
林墨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肯定了妹妹的说法。
他看着婉清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火苗似乎也被点燃了一些。
他迅速将碟子里大部分湿润的盐晶小心翼翼地刮进一个更小的、勉强还算完好的粗陶药瓶里——那是原主喝药剩下的,塞上软木塞。
只留下薄薄一层在碟底。
他把药瓶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体温。
“婉清,这个,” 他指着碟子里剩下的一点盐晶,“明天一早,你帮哥一个忙。”
他凑近婉清耳边,用气声飞快地说着计划。
婉清听着,小脸上的表情从紧张到惊讶,再到一种带着冒险兴奋的郑重,用力地点着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林宏那标志性的、充满暴戾的咆哮,如同炸雷般从前院堂屋方向传来,狠狠砸碎了厨房里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隐秘希望!
“米缸?!
米缸怎么又空了?!
昨天不是才舀过一碗吗?!
啊?!
都喂耗子了还是喂那药罐子了?!”
林宏的声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疯狗,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狂躁和迁怒。
紧接着是碗碟被扫落在地的碎裂声,和女眷们压抑不住的、陡然拔高的哭泣。
“大哥,你消消气…米是真没了,昨天那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几口就没了…” 是二伯林文博试图劝解的声音,但听起来更像是火上浇油。
“消气?!
老子拿什么消气?!
债主等着扒皮抽筋,家里连粒米都抠不出来了!
一群废物!
饭桶!”
林宏的咆哮声越来越近,沉重的、如同闷鼓般的脚步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怒,正穿过堂屋,朝着厨房的方向,咚咚咚地逼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林墨和婉清的心尖上。
婉清吓得小脸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起来,下意识地就要往柴草堆里钻。
林墨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他飞快地将那个只剩一点盐底的陶碟塞到婉清手里,急促地低吼:“藏好!
别出声!”
同时用脚尖将地上的柴火棍迅速踢到灶台底下的阴影里。
“哗啦!”
厨房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一只穿着脏污布鞋的大脚狠狠踹开,门板撞在土墙上,发出痛苦的***。
林宏那铁塔般的身影堵在了门口,如同一片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瞬间吞噬了灶膛口那点可怜的光亮。
他脸色铁青,眼珠子因为暴怒而布满血丝,凶狠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刮刀,在狭小、昏暗的厨房里扫视着,最后钉在了缩在墙角、脸色苍白的林墨和吓得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婉清身上。
浓烈的劣质酒气和汗臭味扑面而来。
“你们两个丧门星!
躲在这里干什么?!”
林宏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墨脸上,他的视线扫过空空如也的铁锅,扫过角落里那点可怜的柴草,最后落在婉清下意识往身后藏的手上。
“手里拿的什么?!
鬼鬼祟祟的!
是不是偷藏了吃的?!”
他厉声喝问,一步就跨了进来,巨大的阴影将兄妹二人完全笼罩。
厨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林宏粗重的喘息和门外隐约传来的压抑哭泣。
灶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林墨感到怀里的那个小药瓶,贴着皮肉,冰冷得像一块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