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图纸……真能造出比官营铁厂还好的铁器?”
赵虎摩挲着小册子上的“鼓风机”图纸,独眼龙里满是怀疑。
他在边关见过最精良的兵器,可从没见过这样奇形怪状的炉子。
楚惊鸿没说话,只是指着图纸上的标注:“这里写着,用风箱鼓风不如用这个‘曲轴’传动,风力稳,火候匀,打出的铁器不易崩口。”
她其实也不懂这些原理,但云舒留下的字迹里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就像她说江南会旱灾一样。
周老栓却眼睛发亮,手指在图纸上飞快滑动:“是这个理!
我早觉得风箱力道太散,可就是想不出法子改……这‘曲轴’看着简单,却是把巧劲用在了正地方!”
他猛地一拍大腿,起身就往地窖外冲:“我现在就试试!”
“周大哥,天还没亮呢!”
李秀才想拦,却被赵虎拉住。
“让他去。”
赵虎盯着楚惊鸿,“这丫头片子敢接下云舒姑娘的担子,肯定有点门道。”
楚惊鸿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她知道,这些人都是刀尖子上滚过来的,不会轻易服人。
光靠云舒的名头撑不了多久,必须拿出真本事。
她翻开小册子最后几页,指着那幅“改良镰刀”的图纸:“赵大哥,开春后江南要闹旱灾,粮价飞涨,农户肯定会抢收。
这种镰刀比寻常的薄三分,刃口带弧度,割麦时能省一半力气——要是能赶在春耕前打出来,咱们就能垄断青柳镇的农具生意。”
赵虎的独眼猛地一缩。
他是农家出身,太清楚一把趁手的镰刀有多金贵。
若是真像图纸上说的那样……“我去备料!”
他转身就往堆放铁料的角落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三分。
李秀才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干咳一声:“那……我算算成本?”
楚惊鸿点头:“算出最大利润空间,但不能把价抬太高。
农户手里没多少银子,咱们要的是长久生意。”
李秀才愣了愣,随即拱手:“姑娘想得周到。”
地窖里顿时忙碌起来。
楚惊鸿看着他们各司其职的样子,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从怀里摸出云舒给的银子,分成两份:“周师傅那边买焦炭要用钱,李大哥算完账,看看能不能再收些碎铁。”
“碎铁?”
李秀才不解,“那玩意儿杂质多,打不出好东西。”
“云舒的图纸上写着,碎铁能‘回炉重炼’。”
楚惊鸿指着其中一页,“用她的法子,能提纯出七成好铁,比买新铁料便宜一半。”
李秀才眼睛瞪得溜圆,捧着图纸就蹲到角落算账去了。
楚惊鸿靠在土墙边,终于能喘口气。
脚踝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撕开衣角,把云舒给的那瓶透明液体倒了些在伤口上。
冰凉的液体渗进去,竟没觉得疼,反而有种酥麻的暖意。
这到底是什么神药?
云舒又到底是谁?
正想着,地窖口传来周老栓的吆喝:“成了!
你们快上来看!”
几人赶紧爬上去,就见铁匠铺的火炉边摆着个奇怪的铁家伙——黄铜做的圆筒连接着木柄,下面安着两个轮子,摇起来时“呼哧呼哧”地往炉膛里送风,火苗“腾”地窜起半尺高,比风箱鼓风旺了数倍!
“试试这个!”
周老栓夹起一块烧红的铁坯,往铁砧上一放,大锤抡得虎虎生风。
不过三两下,原本要敲半个时辰才能成型的犁铧尖,竟变得又薄又匀,泛着青白色的寒光。
“好家伙!”
赵虎掂了掂那犁铧,“这火候,比官营铁厂的还地道!”
楚惊鸿看着那台“鼓风机”,突然想起云舒说的“淬火”——原来不是要打什么特别的铁器,是要把这些人,这些被命运捶打的“废铁”,淬炼成能用的钢。
“周师傅,先打五十把改良镰刀,二十个新犁铧。”
楚惊鸿当机立断,“赵大哥,你去镇上找个信得过的木匠,按图纸做鼓风机的木架子,要结实耐用的。”
“那卖铁器的事……”李秀才追问。
“你去联系周边的村落,就说周记铁铺出了新家伙,买镰刀送磨石,买犁铧管安装。”
楚惊鸿想起相府里那些管事的做派,反着来就是了,“告诉他们,咱们的铁器要是用坏了,三年内免费修。”
“三年?!”
李秀才差点跳起来,“姑娘,这要亏死的!”
“亏不了。”
楚惊鸿指着那台鼓风机,“有这东西,咱们的成本比别家低一半。
只要农户认咱们的牌子,以后有的是赚头。”
周老栓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络腮胡里挤出个笑容:“云舒姑娘没看错人。”
接下来的半个月,青柳镇的人都觉得周记铁铺邪门了。
平时蔫了吧唧的铁匠铺突然热闹起来,白天黑夜都能听见“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还总有些生面孔进进出出,都是周边村落来买农具的农户。
“周铁匠,你这镰刀真邪门!”
一个老农举着新镰刀,笑得满脸褶子,“我家三小子割麦,比平时快了一倍!”
“还有这犁铧,入土浅,拉着不费劲!”
周老栓被夸得合不拢嘴,却只说是“祖传的新法子”,绝口不提楚惊鸿的事。
楚惊鸿则在李秀才的帮助下,把赚来的银子换成了粮食和棉布。
地窖里的木板床渐渐铺满,不仅有逃难的汉子,还有被丈夫卖掉的妇人、爹娘饿死的孩子。
她给妇人找了缝补浆洗的活,教孩子们认字算账,把赵虎和几个懂拳脚的汉子编成“护卫队”,白天跟着送铁器,晚上在铁匠铺周围巡逻。
这天傍晚,赵虎带着护卫队回来,肩上扛着个麻袋,扔在地上“咚”的一声响。
“这是啥?”
周老栓探头看。
赵虎踹了麻袋一脚,里面传出个男人的哀嚎:“好汉饶命!
我再也不敢了!”
“是王氏派来的探子。”
赵虎啐了一口,“在铁匠铺周围转了三天,刚才想翻墙进后院,被我们逮住了。”
楚惊鸿正在给孩子们分饼子的手猛地一顿。
王氏果然没放过她。
“怎么办?”
周老栓攥紧了锤子,“宰了扔乱葬岗?”
麻袋里的人吓得尿了裤子,哭喊着:“别杀我!
我只是个跑腿的!
王夫人说,只要找到楚姑娘的尸首,就给我十两银子!”
楚惊鸿放下饼子,走到麻袋前,声音平静:“你回去告诉王氏,我楚惊鸿没死。”
“还……还回去?”
李秀才急了,“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就是要让她知道。”
楚惊鸿踢了踢麻袋,“让她知道我还活着,让她睡不着觉。”
她蹲下身,对着麻袋口轻声道:“你再告诉她,我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
等我回了京城,会亲自去相府拜访她,送她一份‘大礼’。”
麻袋里的人吓得首哆嗦,连声道:“我记住了!
我一定带到!”
赵虎不解:“就这么放了?”
“放了。”
楚惊鸿站起身,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留着他,比杀了他有用。”
她要让王氏知道,她不再是那个能随便捏死的蚂蚁了。
她要让京城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知道,从泥沼里爬出来的,可能不是蛆虫,是能咬断他们喉咙的狼。
赵虎把那探子拖出去时,楚惊鸿看到他腰间别着个东西——是块眼熟的玉佩,和当年娘给她的那块很像,只是上面的凤凰图案缺了个角。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
王氏啊王氏,你派来的人,倒是给我送了个好消息。
看来,是时候让青柳镇的铁器,往京城走一走了。
地窖里的油灯又亮了起来,映着楚惊鸿眼底的光,像淬了火的锋芒,冷冽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