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涅槃
然后是水，无穷无尽地、浑浊肮脏的水蛮横地灌入她的口鼻，剥夺着她肺部最后一丝空气。
黎笙——或者说，苏晚，在她生命的最后几秒，看到的不是走马灯，而是岸上那两张她曾无比渴望靠近、却又无比憎恨的脸。
苏薇薇，她名义上的“妹妹”，那个占了她人生二十年的假千金，正依偎在她的未婚夫顾辰怀里，脸上挂着纯白无瑕的泪水，眼底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得意。
而顾辰，那个她曾小心翼翼爱慕、却始终视她如敝履的男人，正冷漠地看着她在水中挣扎，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他的手臂，甚至体贴地环着苏薇薇，仿佛在给予她安慰，安慰她不必为这个“意外”感到内疚。
“姐姐……姐姐她是不小心掉下去的……”苏薇薇带着哭腔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虚伪得令人作呕。
“死了干净，省的丢人现眼。”
这是顾辰冰冷的声音，为她的生命画上了最后的休止符。
不甘！
怨恨！
滔天的愤怒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撕裂！
她错了！
她真的错了！
她不该渴望那从未属于过她的亲情，不该相信这豪门里有一丝一毫的真心！
她最错的，就是对自己的敌人心存怯懦和幻想！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我定要你们百倍偿还！
剥下你们伪善的面皮，将你们拖入地狱！！
强烈的执念伴随着窒息的痛苦，吞噬了她最后一丝意识。
……疼。
头痛欲裂，像是被重锤砸过。
黎笙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着，肺部***辣地疼，仿佛刚刚真的溺水了一般。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颈，没有水草，没有淤泥，只有干燥而温暖的皮肤。
等等……温暖？
她愣住了，茫然地看向西周。
映入眼帘的不是冰冷的河底，而是一间装修精致却难掩敷衍的房间。
米白色的墙壁，一套标准化的白色家具，梳妆台上放着一些陌生的、牌子普通的护肤品。
窗帘没有拉严，一缕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这里……是苏家。
是她刚被认回苏家时，被临时安置的那个客房。
他们甚至没舍得为她好好布置一下，与苏薇薇那间堪比公主寝殿的卧室天差地别。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冲到梳妆台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稚嫩的脸。
十九岁的年纪，眉眼依稀能看出未来的精致，但长期营养不良使得面黄肌瘦，眼神里带着一种怯懦和不安，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这是她。
却是几年前，刚刚被接回苏家，那个畏畏缩缩、对未来既期待又恐惧的苏晚！
她颤抖地伸出手，触摸着冰凉的镜面，感受着指尖真实的触感。
不是梦。
那冰冷的河水，恶毒的言语，死亡的痛苦……都不是梦！
她重生了！
她回到了悲剧尚未彻底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她先是低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带着无尽的嘲讽和疯狂，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是老天爷也觉得她前世太过悲惨，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吗？
好！
很好！
苏薇薇，顾辰，所有曾经轻贱她、伤害她、将她推入深渊的人，你们准备好了吗？
这一世，我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苏晚。
从这一刻起，我是从地狱爬回来，向你们索命的厉鬼——黎笙！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镜中那个女孩的眼神，从怯懦、疯狂，一点点变得冰冷、坚硬，最终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寒。
前世的记忆碎片在脑中疯狂翻涌。
她记得今天，记得这个早晨。
一会儿下楼吃早餐时，苏薇薇就会开始她的表演，用那种看似天真无邪的话语，一次次地提醒她与这个家的格格不入，而她也只会笨拙地低头，换来父母的嫌弃和顾辰的鄙夷。
正想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伴随着佣人张妈略显不耐的声音：“晚晚小姐，起床了，先生太太和薇薇小姐都在楼下等着你用早餐呢。”
前世，这个张妈没少看苏薇薇脸色，克扣她的东西，传递些冷言冷语。
黎笙（苏晚）眼神一凛。
游戏，开始了。
黎笙洗漱后，换上一件最简单不过的白色连衣裙，走下楼梯。
每一步，都感觉脚下的实木地板无比真实，心中的冷意也多凝实一分。
餐厅里，气氛“融洽”。
苏明远（父亲）看着报纸，赵雅兰（母亲）正温柔地给苏薇薇倒牛奶，嘴里说着：“慢点喝，我的小公主。”
顾辰居然也在，坐在苏薇薇旁边，穿着价值不菲的休闲装，姿态慵懒，眼神里是惯有的傲慢。
好一幅一家和睦的景象。
而她，永远是那个多余的闯入者。
看到她下来，几道目光投来。
赵雅兰皱了皱眉：“怎么这么慢，让大家等你一个。”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责备。
苏薇薇立刻扬起甜美的笑容，声音软糯：“妈妈，别怪姐姐，姐姐刚回家，可能还不习惯呢。”
她亲热地朝黎笙招手，“姐姐，快过来坐，今天的培根煎得很香哦，你以前……应该很少吃吧？”
看，来了。
看似解围，实则精准地强调她“以前”的穷酸和“不习惯”。
若是前世，她必定会瞬间脸红耳赤，感到无地自容，喏喏地不知如何回应。
但此刻，黎笙只是抬起眼，平静地走到空位坐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还好，以前在餐馆打工时，厨师师傅教过火候，闻味道今天火候确实不错，油温控制得刚好。”
餐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下。
所有人都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她居然接话了？
而且如此……平静？
甚至还能评价火候？
苏薇薇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掩饰道：“姐姐还打过工啊，真辛苦。”
她试图把话题拉回“同情”她的辛苦上，以此衬托自己的优越。
顾辰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开口：“底层餐馆的经验，也好意思拿到苏家的餐桌上来卖弄？”
言语间的鄙夷几乎凝成实质。
黎笙拿起刀叉，慢条斯理地切着培根，头也没抬，声音依旧平淡：“经验不分贵贱，能判断好坏就行。
就像顾少身上那件当季新款，版型虽好，但仿品的线头到底还是没处理干净，远看是看不出的。”
“噗——”苏薇薇一时没忍住，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
顾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难看，下意识地就去摸自己的袖口。
他这件衣服是托人从国外带的，难道真是……？
他别当冤大头了？
苏明远也从报纸后抬起头，目光带着一丝审视，第一次认真地看向这个他几乎没怎么关注过的亲生女儿。
她似乎，和调查报告中那个怯懦孤僻的女孩不太一样。
赵雅兰则不满地瞪了黎笙一眼：“吃饭就吃饭，胡说八道什么！”
黎笙从善如流地闭上嘴，安静地开始吃东西，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然而餐桌上方才那“融洽”的气氛，己然消失无踪。
苏薇薇觉得这早餐吃得堵心无比，顾辰阴沉着脸，时不时瞥一眼自己的袖子。
第一回合，看似平局，但她知道，她赢了。
她成功地在他们坚固的堡垒上，撬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缝。
早餐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结束。
苏明远起身准备去公司，经过黎笙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淡淡道：“一会儿让张妈带你去商场添几件像样的衣服，别整天穿得素净，丢了苏家的脸面。”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表示要给她东西。
黎笙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谢谢爸。”
苏薇薇看着这一幕，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
黎笙没有理会她，起身准备回房。
走到楼梯转角时，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
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缓缓驶离苏家别墅的大门。
车窗是摇下的，后座上，一个侧脸轮廓冷硬英俊的男人似乎有所感应，目光精准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扫来。
那双眼睛，深邃、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和审视。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隔着遥远的距离，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车子没有丝毫停留，径首驶离。
黎笙的心却猛地一跳，扶着栏杆的手微微收紧。
陆靳深？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又看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