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诗意唤红霞迎夏进来梳洗。
铜镜中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影,红霞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小声道,“小姐,昨夜……今日不必太招摇。”
陈诗意刻意打断她,从妆奁中挑出一支素银簪子递给她。
红霞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专心给陈诗意装扮。
陈诗意透过镜子,看见李亦青正在系腰间的玉佩。
“小姐,该换衣了。”
红霞轻声提醒。
收拾停当出门时,李亦青早己等在院中。
晨光下他一袭月白首裰清冷如霜,见她出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转身便走。
“姑爷走慢些!”
迎夏在陈诗意后头喊道,李亦青却步履如飞,转眼就消失在回廊转角。
陈诗意却不急,反而停下脚步理了理袖口,“我们不用急,正厅里坐着大老爷大太太,他终归还是要在外头等着我们一块进去的。”
果然,刚到正厅月洞门,就看见李亦青负手立在石阶下。
见她姗姗来迟,他眉头微蹙,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手,“夫人昨夜劳累,慢些走也是应当。”
这声“夫人”叫得陈诗意指尖一颤。
抬眼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她顺势将手搭上去,立刻被温热的手掌牢牢握住。
“表哥~”一道娇柔的声音突然***来。
陈诗意转头,看见穿杏色襦裙的王知娴正倚在廊柱旁,手里绞着帕子,“这位就是新嫂嫂吧?
果然…...标致。”
最后两个字说得百转千回,陈诗意分明看见她眼底闪过的嫉恨。
前世,就是这位“好表妹”,在她给婆母敬茶时“恰好”晕倒,惹得满堂慌乱。
而李亦青,她的好夫君更是当众失态,一把抱起王知娴,边喊着郎中边往后院冲,徒留她这个新妇跪在堂前,受尽众人讥诮的目光。
而她当时竟真以为那是体弱所致,如今想来,哪有什么巧合,分明是刻意为之。
陈诗意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扯,目不斜视地跨过门槛,连眼风都未扫向王知娴。
王知娴指尖一紧,帕子绞得几乎变形,眼眶倏地红了,颤声唤道,“表哥……嫂嫂是不是厌极了我?”
李亦青眉头微蹙,下意识看向陈诗意的背影,却见她步履未停,仿佛全然未闻。
他收回视线,语气淡淡,“别多想,她只是不认得你罢了……先进去吧。”
话音未落,前方王嬷嬷的声音,“二少爷,快进去吧,都等着呢。”
王知娴咬了咬唇,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却又很快换上柔弱神色,跟在李亦青身后进了正厅。
她今日特意穿了浅绿色襦裙,衣袂翩然,与李亦青的竹青长衫相映成趣,乍一看倒像是一对璧人。
若非陈诗意一身正红嫁衣未褪,旁人怕真要以为他们俩才是新婚夫妻。
“人都到齐了,开始吧。”
坐在主座的王氏淡淡开口,目光在陈诗意身上停留一瞬,又缓缓移开。
丫鬟捧着茶盘上前,陈诗意接过,指尖稳稳托住杯底,步履端庄地走到大太太面前,正要屈膝跪下,余光瞥见王知娴身子一晃,作势就要倒下她突然一个错步上前,抢先扶住王知娴的手臂,声音关切却响亮,“表妹小心!
可别摔着了。”
手上却暗中使力,将王知娴牢牢固定在原地,让她想倒都倒不下去。
王知娴脸色一僵,被迫站首身子,勉强笑道,“多、多谢嫂嫂...…”陈诗意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转头对大太太温声道,“母亲,表妹身子不适,不如先让她去偏厅歇着?
儿媳这就给您敬茶。”
王氏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刮过王知娴的脸,一旁的大老爷冷声道,“既然身子不爽利,就莫要在这添乱,先去厢房歇着。”
王知娴指尖猛地掐进掌心,眼眶霎时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朱唇轻颤,正要开,却听李亦青突然开口,“父亲说得是,表妹先去休息吧。”
王知娴不甘心地望向李亦青,“表哥,我……来人。”
王氏突然发话,“送表小姐去西厢房,再请个大夫来瞧瞧。”
管事嬷嬷立即上前,一把搀住王知娴的手臂。
那力道看似恭敬,实则不容拒绝。
“表小姐,身子要紧,老奴扶您去歇着。”
待王知娴走后,陈诗意稳稳地跪在蒲团上,双手捧着茶盏举过头顶,“儿媳给母亲敬茶。”
王氏并未立即接过茶盏,而是意味深长地审视着陈诗意,“往后要好生侍奉青哥儿,早日为李家开枝散叶。”
陈诗意低眉顺眼地应下,待向大老爷敬完茶后,才轻抬眼帘温声道,“母亲,这是媳妇入府前特意为各位长辈准备的薄礼,虽不值什么,却是媳妇的一片心意。”
王氏眼皮都未抬,只示意身旁婆子接过。
厅内候着的女眷们见状,纷纷交头接耳。
陈诗意心知这是婆母在替侄女王知娴出气,若非自己,此刻跪在这里敬茶的该是那位王家小姐了。
所幸大太太也不敢太过分,随即吩咐王嬷嬷带她认亲。
陈诗意款步上前,先向左侧雍容华贵的二太太行礼,“诗意见过二婶娘。”
又转向右侧丰腴的三太太,“诗意见过三婶娘。”
每个动作都端庄合度,举止间既显恭谨又不失气度,礼毕,便将自己做的针线物件奉上。
二太太嗅了嗅香囊,满意地点点头,“这草药香清新怡人,闻着就让人心神安宁。
诗意啊,这手绣活儿是从何处学来的?”
三太太己经迫不及待地将耳套戴上,对着铜镜左右照看,“哎哟,真是衬我!
诗意,你这手艺是从娘家带来的?”
陈诗意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却清晰,“是诗意自幼闲来无事,跟着母亲学了些针线。
这些不过是些粗浅手艺,还望各位长辈不嫌弃。”
“哼,倒是会钻营讨好。”
大少奶奶身侧的李亦姝撇着嘴,声音不大不小地嘟囔着。
这位李家幺女杏眼圆睁,腕间的金镯随着她抱臂的动作叮当作响。
陈诗意不慌不忙地转向她,“想必这位就是妹妹吧!
长得和亦青真像”说着便从丫鬟捧着的锦匣中取出一方绣着蝶恋花的帕子。
“听说妹妹最爱蝶纹,这方帕子用的是苏杭最时新的双面绣法,正面看是彩蝶,反面却是水墨蝶影。”
陈诗意垂眸掩去眼中思绪。
前世因王知娴从中作梗,这些精心准备的礼物根本未能送出。
后来她才知晓,王知娴与李亦姝交情匪浅,这位小姑子可没少给自己使绊子。
李亦姝僵在原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大少奶奶见状,含笑接过绣帕,指尖轻轻抚过精致的蝶纹,温声道,“这蝴蝶可真好看,花了不少心思吧。”
“青哥儿,”大太太忽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一会儿你带诗意去见见你祖母。
她虽一心礼佛,不问俗事,但新孙媳妇总该拜见。”
李亦青恭敬应下,“是,母亲。”
他侧首看向陈诗意,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项寻常家事。
陈诗意柔顺地俯身,“儿媳谨遵母亲吩咐。”
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心中却暗自舒了一口气,这敬茶的难关,总算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