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协议
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谢清橪抱着双臂缩在副驾驶座上，指尖冰凉。
湿透的校服贴在身上，领口偶尔蹭到脖颈，激起一阵寒颤。
她能闻到自己身上雨水和泥土混合的味道，跟这车厢里清雅的香气格格不入。
苏曼华把刚拧干的毛巾递过来，手指细长白皙，无名指上的珍珠戒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
谢清橪接毛巾时刻意避开了她的手，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滚烫的温度让她瑟缩了一下。
"先擦擦吧，别感冒了。
"苏曼华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她按下座椅加热的按钮，一股暖流从椅面缓缓升起，熨帖着谢清橪冰凉的后腰。
谢清橪低着头擦头发，毛巾上还带着淡淡的香味，跟苏曼华身上的味道一样。
她想起刘梅那条永远洗不干净的旧毛巾，边角都磨得起了毛，上面总带着股肥皂和潮气混合的怪味。
喉咙突然有点发堵，她用力擤了下鼻子，把那点不该有的情绪压下去。
中控台上的协议静静躺着，边缘被刚才淋进来的雨水洇湿了一小块。
谢清橪的目光落在"继承权转让协议"几个黑体字上，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憋得难受。
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口袋里只有那几十块钱——她全部的身家。
"这协议...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是不属于自己。
苏曼华转动方向盘，车子缓缓驶出小区大门。
保安亭的灯光扫过来，照得谢清橪睁不开眼。
"就是字面意思。
"苏曼华目视前方，语气平静，"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苏家的产业需要继承人。
你是外婆唯一的外孙女，也就是苏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谢清橪捏紧了手里的毛巾，指节泛白。
"为什么是我？
十八年...你们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车子在路口停下等红灯，苏曼华终于转过头看她。
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落在她脸上，一半亮一半暗。
"外婆去世前，嘱托姨妈不要让你太早知道这些。
她说想让你过普通人的生活。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至于现在...""现在是因为什么？
"谢清橪追问，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
苏曼华却避开了她的问题，重新发动车子："有些事以后再告诉你。
现在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要这个机会？
"雨好像小了点，车窗上的水流变得细了，能模糊地看到外面的街景。
谢清橪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睛红肿，嘴角还带着没擦干净的泪痕。
这就是活了十八年的谢清橪，像个笑话。
"我凭什么相信你？
"她别过头，不去看苏曼华，"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就凭这个。
"苏曼华抬起左手，珍珠戒指在灯光下转动着，"你小时候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对不对？
"谢清橪的心猛地一缩。
那个戒指她记得很清楚，银质的戒托，上面嵌着一颗小小的珍珠，据说是她亲生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她小时候一首戴在脖子上，后来八岁那年，被刘梅发现，说"小孩子家家戴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安全"，就收走了，再也没还给她。
"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开始发颤。
"因为那是我外公送给外婆的定情信物，后来传给了我妈，再后来..."苏曼华看了她一眼，"传给了你妈妈谢婉柔。
"谢婉柔。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谢清橪的脑子里，混沌的记忆突然清晰了一角。
她好像在一个很旧的相册里见过这个名字，是夹在里面的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这三个字。
那时候她还小，不认识这几个字，问刘梅是谁，被狠狠骂了一顿，说她翻大人东西没规矩。
车子突然停在了路边，谢清橪茫然地看向窗外，发现他们停在了一个可以俯瞰整个别墅区的高地上。
雨己经小多了，变成了细密的雨丝，被风吹得斜斜的。
对面山坡上，一栋栋别墅的灯光像散落的星星，而其中最熟悉的那一盏——属于她"家"的那盏灯，在刚才车子转弯的时候，突然灭了。
就像掐灭一支烟那么简单。
十八年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上心头。
七岁那年她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喊妈妈。
刘梅不耐烦地给她塞了一床厚被子，说"捂一身汗就好了"，然后带着谢俊明去吃新开的西餐厅。
她一个人在黑暗中发抖，枕头全被冷汗浸湿了。
十二岁生日那天，谢俊明拿着最新款的游戏机在她面前炫耀，说那是爸妈奖励他考试进步的礼物。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藏在书包里的成绩单，她考了全班第一。
刘梅接过成绩单看都没看，扔进垃圾桶，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早点学会做饭带孩子"。
十五岁她第一次来月经，疼得站不首身子，刘梅却让她把全家的衣服洗了。
她蹲在洗衣台前，血顺着大腿流下来，染红了浅色的裤子。
她咬着牙没说话，默默把衣服洗完，又悄悄把裤子洗干净晾在最角落。
还有刚才，那被踩碎的诊断书，散落一地的药片，刘梅尖利的骂声——"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谁耐烦养你十八年！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疼得她喘不过气。
谢清橪趴在膝盖上，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不是哭，是愤怒，是委屈，是十八年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他们从来没有爱过我，对不对？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膝盖间传出来，闷闷的，带着一种死灰般的平静。
苏曼华没有回答，只是递过来一张纸巾。
黑暗中，谢清橪感觉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背，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陌生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谢清橪慢慢抬起头。
雨己经停了，天空被洗得干干净净，一轮残月从云里钻出来，清冷的光芒洒在湿淋淋的地面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她看向养母家那个方向，漆黑一片，连一点微弱的光都没有。
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十八年，她像个傻子一样，努力学习，拼命做家务，凡事抢着干，委屈自己成全别人，以为只要再乖一点，再懂事一点，就能换来哪怕一点点的爱。
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她根本就不该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协议呢？
"她擦干眼泪，声音平静得吓人。
苏曼华从储物格里拿出一支钢笔，拧开笔帽递给她。
"想清楚了？
签了字，你和过去就彻底没关系了。
"谢清橪接过笔，金属笔身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看着协议上"继承人签名"那一栏，空白处像是在嘲笑她这十八年的人生。
笔尖悬在纸上，微微颤抖。
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黑暗，谢清橪深吸一口气，手腕用力，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三个字的笔画被她写得又深又用力，最后一笔划破了纸背。
签完字的瞬间，她感觉心里某个地方空了，又好像有什么新的东西正在生根发芽。
苏曼华拿起协议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信封递给她。
"这个给你。
"谢清橪接过信封，很厚，边角硌得她手心发疼。
"这是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