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地狱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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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ShK重机枪那撕裂空气的咆哮,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哀嚎,在持续了令人窒息的几分钟后,戛然而止。

灼热的枪管冒着袅袅青烟,巨大的弹壳散落一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副射手倒在血泊中,一颗流弹打穿了他的脖子,鲜血正汩汩地涌出。

安东·伊万诺夫,这个魁梧如熊的汉子,此刻也挂彩了,一发跳弹擦过他的手臂,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染红了半截衣袖。

他喘着粗气,用未受伤的手死死按住供弹链的末端,阻止最后一截弹链滑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重机枪蹂躏过的死亡区域。

短暂的寂静被更密集的步枪射击声取代。

士兵们顶着巨大的伤亡压力,疯狂地倾泻着所剩不多的弹药,压制着试图再次抬头的敌军步兵。

谢尔盖带人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沙袋、碎木、扭曲的金属板,甚至是阵亡战友冰冷的遗体——终于勉强堵住了第二道障碍线那个摇摇欲坠的缺口。

那道“墙”是如此的脆弱、丑陋,浸透了鲜血和绝望,但它确实暂时挡住了敌人步兵最凶猛的冲击波。

马特维撒下的诡雷陷阱开始零星地发出沉闷的爆炸声。

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或痛苦的闷哼。

一个敌军士兵在试图翻越一处障碍时绊到了伪装极差的引线,脚下的MON-50定向雷瞬间将他半个身躯连同旁边的同伴一起撕碎。

另一枚绊发雷在两名敌军试图拖拽伤员时爆炸,将他们炸倒在血泊中。

这些陷阱布置得仓促而粗糙,杀伤效率远不如精心设置时高,但它们就像无形的毒刺,扎在敌人前进的道路上,让每一个试图移动的科莫多龙士兵都提心吊胆,极大地迟滞了他们的后续推进速度,为守军赢得了极其宝贵的喘息和重组时间。

“迫击炮!

停火!

节省炮弹!”

彼得的声音在电台中响起,冰冷而清晰。

仅存的两门迫击炮炮管己经打得发红,炮手们疲惫不堪,弹药也所剩无几。

这宝贵的火力必须用在刀刃上。

炮击的间隙,阵地上只剩下零星的枪声、伤员的***和粗重的喘息。

硝烟依旧浓重,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尸体的焦臭味,令人作呕。

彼得缓缓站首身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视着他的阵地。

满目疮痍。

精心构筑的沙袋掩体大多被炸得坍塌变形,露出里面染血的填充物。

扭曲的金属栏杆、断裂的水泥块散落得到处都是。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掩体内外,有些保持着战斗的姿态,有些则扭曲成不自然的姿势。

重伤员被集中在相对背弹面的桥墩涵洞里,瓦莲京娜和另一个卫生员正跪在血泊中,用颤抖的手进行着徒劳的包扎,绷带很快就被浸透。

轻伤员倚在残破的掩体后,撕开急救包为自己止血,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还能战斗的士兵不足二十人,人人带伤,脸上、身上沾满了血污和泥土,眼神中交织着极度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凶狠,像一群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报告伤亡和弹药情况。”

彼得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询问天气。

“连长…”瓦西里的声音在电台里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哽咽,“阵亡…又添三个。

重伤…弗拉基米尔没挺住…还有两个在涵洞里,瓦莲京娜说…说很危险…轻伤…基本都挂彩了。

DShK…安东排长受伤,副射手牺牲,重机***…还剩不到两百发。

PKM通用机枪…只剩一挺能用,子弹也不多了。

RPG…火箭弹还剩三发。

迫击炮弹…还有七枚。

步枪弹药…平均每人不到一个半弹匣了。”

冰冷的数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还活着的士兵心头。

阵亡数字攀升到了十人。

重伤号在缺乏药品和救治条件的情况下,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弹药,尤其是重火力弹药,即将告罄。

彼得沉默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仿佛凝固了时间。

士兵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这个如同钢铁浇筑的男人,是他们在血与火的地狱中唯一的支柱。

“工程装备情况?”

彼得再次开口,问的却是工兵排排长谢尔盖。

谢尔盖靠在刚堵好的缺口旁,喘着粗气,手臂上的伤口简单包扎过,但鲜血还在渗出。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声音沙哑:“推土机…被刚才的炮击波及,履带断了,彻底趴窝。

气锤…炸坏了一台。

撬棍…还有几根好的。

炸药…马特维那里应该还有点存货。”

“好。”

彼得只说了一个字。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疲惫而绝望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钢铁般的决断力,穿透了弥漫的死亡气息:“听着!

敌人被打退了第一波猛攻!

他们需要时间重新组织!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不是步兵!

我们是工兵!

‘北极星’工兵!”

“我们的武器不是只有枪!

是铲子!

是炸药!

是脑子!”

“敌人以为打垮了我们的火力,就能碾过来?

做梦!”

“现在,我命令!”

“谢尔盖!

带你的人,立刻!

加固所有掩体!

用一切能用的东西!

废墟里的钢筋、混凝土板、敌人的尸体、炸烂的步战车装甲!

给我垒!

给我焊!

把每一处缺口都给我堵死!

把掩体给我加厚一倍!”

彼得指向那些被炸得摇摇欲坠的掩体,声音斩钉截铁。

“马特维!

带上你所有的炸药!

还有谢尔盖那边能用的气锤、撬棍!

目标:桥面!

特别是敌人坦克可能选择的主攻路径!

给我在路面上凿坑!

凿深坑!

越大越好!

把炸药塞进去!

不是现在引爆!

我要它们在坦克履带压上去的时候,给我把履带炸断!

把路面炸塌!

让那些铁乌龟给我陷进去!”

“安东!

还能动吗?

把你那挺‘宝贝’给我转移到最坚固的掩体里!

剩下那点子弹,是金子!

给我瞄准了打!

专打冒头的军官!

专打探出身的机***!

我要你一颗子弹换一个敌人!”

“所有步***!

节省弹药!

没把握别开枪!

听我命令集火射击!

瓦西里!

继续观察!

敌人任何集结动向,立刻报告!”

“其余人!

收集弹药!

从牺牲的战友身上拿!

从敌人的尸体上搜!

一颗子弹也不能浪费!”

一连串的命令,没有丝毫停顿,充满了铁血的意志和化腐朽为神奇的工兵思维。

彼得并没有试图用虚假的希望鼓舞士气。

他首接指出了绝境,然后用更加冷酷、更加务实、也更符合工兵身份的方式,下达了新的“筑墙”指令——用更坚固的物理掩体、更致命的陷阱、更精准的火力,在弹药即将耗尽前,构筑一道用钢铁、智慧和死亡共同浇筑的、最后的壁垒!

绝望中的士兵们,听到这具体而冷酷的命令,眼中那麻木的绝望竟奇异地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凶狠和一种被点燃的、属于工兵的专业本能。

“是!

连长!”

谢尔盖第一个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手臂的伤痛,抄起地上的一根撬棍:“工兵排!

还没死的!

跟我来!

拆!

搬!

垒!

把我们的‘墙’给我加厚!”

他率先扑向旁边一处半塌的混凝土墙体,用撬棍疯狂地撬动着断裂的钢筋。

工兵排幸存的士兵们,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纷纷行动起来。

他们不再仅仅是士兵,更像是一群在废墟上疯狂作业的建筑工人,只不过他们建造的是坟墓的墙壁——要么是敌人的,要么就是自己的。

气锤再次发出刺耳的嗡鸣,啃噬着坚固的桥面,凿出一个个深坑。

撬棍撬动着沉重的混凝土块,将它们拖拽到掩体前加固。

有人甚至真的开始费力地割取被摧毁步战车上的装甲板,试图用焊接工具(虽然效率极低)将它们固定在沙袋掩体上。

马特维带着他的两个手下,拖着一小箱宝贵的塑胶炸药和引爆装置,冲上了布满弹坑和障碍的桥面。

他们避开敌军的冷枪,在安东重机枪的间歇性掩护下,快速地在桥面上选择关键位置。

气锤在预定路线上凿出深坑,马特维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块塑胶炸药塞进去,连接上长长的导爆索和压力感应引信(一种简易但有效的装置,当承受巨大压力时会引爆),然后仔细地用碎石和尘土覆盖伪装。

这些陷阱不再是追求最大杀伤,而是追求最精准的迟滞——瘫痪一辆坦克,就足以阻塞整条进攻通道。

安东在另一个士兵的帮助下,艰难地将沉重的DShK转移到了桥墩旁一个相对坚固的半地下掩体里。

他撕下一条布条,狠狠扎紧手臂上流血不止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眼神却更加凶狠。

他检查着重机枪,像抚摸情人一样擦拭着滚烫的枪管,将最后一条弹链珍惜地压进供弹口。

他成了阵地上最后的重火力支点,也是所有步***的精神支柱。

士兵们沉默地穿梭在尸体和废墟之间,收集着散落的弹匣、手雷。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从冰冷僵硬的战友身上取下弹药,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告别,也像是在汲取着死者最后的力量。

气氛凝重、悲怆,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

时间在紧张的重建工作中一点点流逝。

科莫多龙那边也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显然在重新评估和调整战术。

这宝贵的二十分钟喘息时间,被彼得和他的“北极星”连队用到了极致。

当瓦西里沙哑而急促的声音再次在电台中炸响时,新的“墙”己初具雏形,更加低矮、更加厚重、也更加致命。

“连长!

敌人动了!

坦克!

好多坦克!

后面跟着大批步兵!

他们…他们好像要集中力量从中路硬冲!

还有…还有喷火兵!”

彼得猛地举起望远镜。

桥北方向,科多莫龙的阵地上,引擎的轰鸣再次汇聚成沉闷的雷声。

至少十几辆T-72和T-80主战坦克排成了相对紧密的楔形冲击队形,粗壮的炮管森冷地指向桥南端!

在坦克后方和两翼,大批步兵正猫着腰快速跟进,其中一些士兵背着体积巨大的罐状物,喷火枪的枪口在阳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喷火兵!

敌人显然被之前的障碍和诡雷激怒了,准备用最暴力、最残酷的方式,强行烧穿这道由血肉和钢铁筑成的“墙”!

彼得的嘴角,竟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喷火兵?

正好!

他等的就是敌人集中兵力猛攻一点!

“全连!

准备!”

彼得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刺破战场上短暂的寂静。

“安东!

看见那些背着罐子的喷火兵了吗?

等他们进入重机枪绝对杀伤范围!

给我优先打掉!

打爆他们的罐子!”

“马特维!

你的‘开门雷’都埋好了?”

“埋好了!

连长!

就在他们主攻路径正中央!

三颗串联!

够那帮铁乌龟喝一壶!”

马特维阴郁的声音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

“谢尔盖!

加固后的掩体,能顶住喷火器吗?”

“顶不住也得顶!

后面加了钢板!

死不了那么快!”

谢尔盖的声音吼得震天响。

“所有步***!

听我口令!

目标!

伴随坦克的步兵!

放近了打!

打他们的腿!

打他们的腰!

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成为坦克的绊脚石!”

“迫击炮!

最后七发炮弹!

目标!

坦克集群后方!

给我打乱他们的步兵后续梯队!”

“瓦西里!

盯死坦克!

报告领头车位置!”

命令如同精密的齿轮,瞬间咬合到位。

每一个士兵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眼中燃烧着最后的火焰。

他们知道,这将是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碰撞。

要么用这道新筑的“墙”将敌人撞得头破血流,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要么,就与这道“墙”一同化为灰烬。

彼得放下望远镜,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锐利的灰蓝色眼眸死死锁定着那辆冲在最前、炮塔上挂着指挥旗的T-80坦克。

大地在履带的碾压下剧烈震颤,钢铁巨兽的咆哮声如同死神的号角,越来越近。

“筑墙,”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却带着钢铁般的重量,“用死亡,换取时间。”

科莫多龙钢铁洪流的第二波冲击,裹挟着烈焰与毁灭,如同地狱之门洞开,朝着捷尔任斯克大桥南端那道用废墟、诡雷、智慧和血肉新筑起的、摇摇欲坠的“钢铁城墙”,悍然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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