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枪管冒着袅袅青烟,巨大的弹壳散落一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副射手倒在血泊中,一颗流弹打穿了他的脖子,鲜血正汩汩地涌出。
安东·伊万诺夫,这个魁梧如熊的汉子,此刻也挂彩了,一发跳弹擦过他的手臂,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染红了半截衣袖。
他喘着粗气,用未受伤的手死死按住供弹链的末端,阻止最后一截弹链滑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重机枪蹂躏过的死亡区域。
短暂的寂静被更密集的步枪射击声取代。
士兵们顶着巨大的伤亡压力,疯狂地倾泻着所剩不多的弹药,压制着试图再次抬头的敌军步兵。
谢尔盖带人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沙袋、碎木、扭曲的金属板,甚至是阵亡战友冰冷的遗体——终于勉强堵住了第二道障碍线那个摇摇欲坠的缺口。
那道“墙”是如此的脆弱、丑陋,浸透了鲜血和绝望,但它确实暂时挡住了敌人步兵最凶猛的冲击波。
马特维撒下的诡雷陷阱开始零星地发出沉闷的爆炸声。
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或痛苦的闷哼。
一个敌军士兵在试图翻越一处障碍时绊到了伪装极差的引线,脚下的MON-50定向雷瞬间将他半个身躯连同旁边的同伴一起撕碎。
另一枚绊发雷在两名敌军试图拖拽伤员时爆炸,将他们炸倒在血泊中。
这些陷阱布置得仓促而粗糙,杀伤效率远不如精心设置时高,但它们就像无形的毒刺,扎在敌人前进的道路上,让每一个试图移动的科莫多龙士兵都提心吊胆,极大地迟滞了他们的后续推进速度,为守军赢得了极其宝贵的喘息和重组时间。
“迫击炮!
停火!
节省炮弹!”
彼得的声音在电台中响起,冰冷而清晰。
仅存的两门迫击炮炮管己经打得发红,炮手们疲惫不堪,弹药也所剩无几。
这宝贵的火力必须用在刀刃上。
炮击的间隙,阵地上只剩下零星的枪声、伤员的***和粗重的喘息。
硝烟依旧浓重,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尸体的焦臭味,令人作呕。
彼得缓缓站首身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视着他的阵地。
满目疮痍。
精心构筑的沙袋掩体大多被炸得坍塌变形,露出里面染血的填充物。
扭曲的金属栏杆、断裂的水泥块散落得到处都是。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掩体内外,有些保持着战斗的姿态,有些则扭曲成不自然的姿势。
重伤员被集中在相对背弹面的桥墩涵洞里,瓦莲京娜和另一个卫生员正跪在血泊中,用颤抖的手进行着徒劳的包扎,绷带很快就被浸透。
轻伤员倚在残破的掩体后,撕开急救包为自己止血,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还能战斗的士兵不足二十人,人人带伤,脸上、身上沾满了血污和泥土,眼神中交织着极度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凶狠,像一群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报告伤亡和弹药情况。”
彼得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询问天气。
“连长…”瓦西里的声音在电台里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哽咽,“阵亡…又添三个。
重伤…弗拉基米尔没挺住…还有两个在涵洞里,瓦莲京娜说…说很危险…轻伤…基本都挂彩了。
DShK…安东排长受伤,副射手牺牲,重机***…还剩不到两百发。
PKM通用机枪…只剩一挺能用,子弹也不多了。
RPG…火箭弹还剩三发。
迫击炮弹…还有七枚。
步枪弹药…平均每人不到一个半弹匣了。”
冰冷的数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还活着的士兵心头。
阵亡数字攀升到了十人。
重伤号在缺乏药品和救治条件的情况下,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弹药,尤其是重火力弹药,即将告罄。
彼得沉默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仿佛凝固了时间。
士兵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这个如同钢铁浇筑的男人,是他们在血与火的地狱中唯一的支柱。
“工程装备情况?”
彼得再次开口,问的却是工兵排排长谢尔盖。
谢尔盖靠在刚堵好的缺口旁,喘着粗气,手臂上的伤口简单包扎过,但鲜血还在渗出。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声音沙哑:“推土机…被刚才的炮击波及,履带断了,彻底趴窝。
气锤…炸坏了一台。
撬棍…还有几根好的。
炸药…马特维那里应该还有点存货。”
“好。”
彼得只说了一个字。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疲惫而绝望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钢铁般的决断力,穿透了弥漫的死亡气息:“听着!
敌人被打退了第一波猛攻!
他们需要时间重新组织!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不是步兵!
我们是工兵!
‘北极星’工兵!”
“我们的武器不是只有枪!
是铲子!
是炸药!
是脑子!”
“敌人以为打垮了我们的火力,就能碾过来?
做梦!”
“现在,我命令!”
“谢尔盖!
带你的人,立刻!
加固所有掩体!
用一切能用的东西!
废墟里的钢筋、混凝土板、敌人的尸体、炸烂的步战车装甲!
给我垒!
给我焊!
把每一处缺口都给我堵死!
把掩体给我加厚一倍!”
彼得指向那些被炸得摇摇欲坠的掩体,声音斩钉截铁。
“马特维!
带上你所有的炸药!
还有谢尔盖那边能用的气锤、撬棍!
目标:桥面!
特别是敌人坦克可能选择的主攻路径!
给我在路面上凿坑!
凿深坑!
越大越好!
把炸药塞进去!
不是现在引爆!
我要它们在坦克履带压上去的时候,给我把履带炸断!
把路面炸塌!
让那些铁乌龟给我陷进去!”
“安东!
还能动吗?
把你那挺‘宝贝’给我转移到最坚固的掩体里!
剩下那点子弹,是金子!
给我瞄准了打!
专打冒头的军官!
专打探出身的机***!
我要你一颗子弹换一个敌人!”
“所有步***!
节省弹药!
没把握别开枪!
听我命令集火射击!
瓦西里!
继续观察!
敌人任何集结动向,立刻报告!”
“其余人!
收集弹药!
从牺牲的战友身上拿!
从敌人的尸体上搜!
一颗子弹也不能浪费!”
一连串的命令,没有丝毫停顿,充满了铁血的意志和化腐朽为神奇的工兵思维。
彼得并没有试图用虚假的希望鼓舞士气。
他首接指出了绝境,然后用更加冷酷、更加务实、也更符合工兵身份的方式,下达了新的“筑墙”指令——用更坚固的物理掩体、更致命的陷阱、更精准的火力,在弹药即将耗尽前,构筑一道用钢铁、智慧和死亡共同浇筑的、最后的壁垒!
绝望中的士兵们,听到这具体而冷酷的命令,眼中那麻木的绝望竟奇异地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凶狠和一种被点燃的、属于工兵的专业本能。
“是!
连长!”
谢尔盖第一个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手臂的伤痛,抄起地上的一根撬棍:“工兵排!
还没死的!
跟我来!
拆!
搬!
垒!
把我们的‘墙’给我加厚!”
他率先扑向旁边一处半塌的混凝土墙体,用撬棍疯狂地撬动着断裂的钢筋。
工兵排幸存的士兵们,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纷纷行动起来。
他们不再仅仅是士兵,更像是一群在废墟上疯狂作业的建筑工人,只不过他们建造的是坟墓的墙壁——要么是敌人的,要么就是自己的。
气锤再次发出刺耳的嗡鸣,啃噬着坚固的桥面,凿出一个个深坑。
撬棍撬动着沉重的混凝土块,将它们拖拽到掩体前加固。
有人甚至真的开始费力地割取被摧毁步战车上的装甲板,试图用焊接工具(虽然效率极低)将它们固定在沙袋掩体上。
马特维带着他的两个手下,拖着一小箱宝贵的塑胶炸药和引爆装置,冲上了布满弹坑和障碍的桥面。
他们避开敌军的冷枪,在安东重机枪的间歇性掩护下,快速地在桥面上选择关键位置。
气锤在预定路线上凿出深坑,马特维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块塑胶炸药塞进去,连接上长长的导爆索和压力感应引信(一种简易但有效的装置,当承受巨大压力时会引爆),然后仔细地用碎石和尘土覆盖伪装。
这些陷阱不再是追求最大杀伤,而是追求最精准的迟滞——瘫痪一辆坦克,就足以阻塞整条进攻通道。
安东在另一个士兵的帮助下,艰难地将沉重的DShK转移到了桥墩旁一个相对坚固的半地下掩体里。
他撕下一条布条,狠狠扎紧手臂上流血不止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眼神却更加凶狠。
他检查着重机枪,像抚摸情人一样擦拭着滚烫的枪管,将最后一条弹链珍惜地压进供弹口。
他成了阵地上最后的重火力支点,也是所有步***的精神支柱。
士兵们沉默地穿梭在尸体和废墟之间,收集着散落的弹匣、手雷。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从冰冷僵硬的战友身上取下弹药,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告别,也像是在汲取着死者最后的力量。
气氛凝重、悲怆,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
时间在紧张的重建工作中一点点流逝。
科莫多龙那边也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显然在重新评估和调整战术。
这宝贵的二十分钟喘息时间,被彼得和他的“北极星”连队用到了极致。
当瓦西里沙哑而急促的声音再次在电台中炸响时,新的“墙”己初具雏形,更加低矮、更加厚重、也更加致命。
“连长!
敌人动了!
坦克!
好多坦克!
后面跟着大批步兵!
他们…他们好像要集中力量从中路硬冲!
还有…还有喷火兵!”
彼得猛地举起望远镜。
桥北方向,科多莫龙的阵地上,引擎的轰鸣再次汇聚成沉闷的雷声。
至少十几辆T-72和T-80主战坦克排成了相对紧密的楔形冲击队形,粗壮的炮管森冷地指向桥南端!
在坦克后方和两翼,大批步兵正猫着腰快速跟进,其中一些士兵背着体积巨大的罐状物,喷火枪的枪口在阳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喷火兵!
敌人显然被之前的障碍和诡雷激怒了,准备用最暴力、最残酷的方式,强行烧穿这道由血肉和钢铁筑成的“墙”!
彼得的嘴角,竟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喷火兵?
正好!
他等的就是敌人集中兵力猛攻一点!
“全连!
准备!”
彼得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刺破战场上短暂的寂静。
“安东!
看见那些背着罐子的喷火兵了吗?
等他们进入重机枪绝对杀伤范围!
给我优先打掉!
打爆他们的罐子!”
“马特维!
你的‘开门雷’都埋好了?”
“埋好了!
连长!
就在他们主攻路径正中央!
三颗串联!
够那帮铁乌龟喝一壶!”
马特维阴郁的声音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
“谢尔盖!
加固后的掩体,能顶住喷火器吗?”
“顶不住也得顶!
后面加了钢板!
死不了那么快!”
谢尔盖的声音吼得震天响。
“所有步***!
听我口令!
目标!
伴随坦克的步兵!
放近了打!
打他们的腿!
打他们的腰!
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成为坦克的绊脚石!”
“迫击炮!
最后七发炮弹!
目标!
坦克集群后方!
给我打乱他们的步兵后续梯队!”
“瓦西里!
盯死坦克!
报告领头车位置!”
命令如同精密的齿轮,瞬间咬合到位。
每一个士兵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眼中燃烧着最后的火焰。
他们知道,这将是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碰撞。
要么用这道新筑的“墙”将敌人撞得头破血流,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要么,就与这道“墙”一同化为灰烬。
彼得放下望远镜,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锐利的灰蓝色眼眸死死锁定着那辆冲在最前、炮塔上挂着指挥旗的T-80坦克。
大地在履带的碾压下剧烈震颤,钢铁巨兽的咆哮声如同死神的号角,越来越近。
“筑墙,”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却带着钢铁般的重量,“用死亡,换取时间。”
科莫多龙钢铁洪流的第二波冲击,裹挟着烈焰与毁灭,如同地狱之门洞开,朝着捷尔任斯克大桥南端那道用废墟、诡雷、智慧和血肉新筑起的、摇摇欲坠的“钢铁城墙”,悍然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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