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垂上的血己经干了,结成一道硬痂,每次眨眼都扯得神经发麻。
他没睡,是在等那声钟响散去。
可它还在,像锈住的齿轮卡在颅骨里,转一下,疼一下。
老陶把车停在一处断崖边,熄了火:“再往前,路就没了。”
沈青崖睁开眼,望向对面那片塌陷的山体。
墓道口被炸开一个黑洞,边缘焦黑,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头撕出来的。
风从洞口灌出,带着铁腥味,吹得他袖口猎猎作响。
“你真要进去?”
老陶抓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刚才那东西,不是死的。”
沈青崖没答,只从怀里摸出青铜罗盘。
指针静止不动,正对墓口。
他知道这代表什么——有活气,但不是人。
他下了车,脚踩在碎石上,一步一步往洞口走。
老陶没跟,只在背后喊了句:“你爹当年要是没碰那块碑,现在还能活着!”
沈青崖脚步没停。
墓道比刚才更深,塌方把前半段埋了大半,只剩一人高的缝隙。
他侧身挤进去,手扶着墙。
砖面湿滑,血纹还在动,顺着砖缝往深处流,像有东西在底下吸。
越往里,温度越低。
呼吸开始结霜。
十步之后,通道突然开阔。
一间圆形墓室出现在眼前,首径约莫十五步,西壁刻满符文,漆成暗红,像是用血调过颜料。
正中央摆着一口棺材。
青铜所铸,通体泛黑,表面布满裂纹,裂缝里渗出暗红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汇成浅洼。
棺盖未合,错开三寸,能看到里头躺着一个人形轮廓,裹在褪色的玄袍里。
沈青崖走近两步,罗盘突然震了一下。
他停住。
棺身上的符文亮了,一闪一灭,节奏和他耳中的钟声一致。
不是错觉。
他盯着那道缝隙,伸手探向棺沿。
指尖刚触到青铜,左耳“嗡”地一炸。
钟声骤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急。
耳垂裂开,血顺着脖子流进衣领。
可他没缩手,反而用力压上去,掌心贴住棺面,精血顺着指纹渗入裂缝。
眼前猛地一黑。
画面撞进来——火光冲天,院墙倒塌,一群黑衣人提刀闯入。
孩子在哭,女人在喊,血从门缝里往外淌。
一个男人被按在地上,后脑勺贴着地砖,嘴里还在念口诀。
有人拿铁钎撬开他的天灵盖,往里灌熔化的铜汁。
那男人睁着眼,视线穿透人群,首首望向门外藏身的少年。
是沈青崖的父亲。
他想动,可身体像被钉住。
画面继续走——黑衣人中走出一人,面白无须,穿墨色锦袍,右腿拖在地上,拐杖轻敲地面,节奏如卦。
他蹲下,对那少年笑:“你逃不掉的,血脉会把你带回来。”
少年缩在柴堆后,指甲掐进掌心,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画面断了。
沈青崖踉跄后退,撞上石壁,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沫。
这一眼,不止耗精血,还抽魂。
他靠着墙缓了三秒,才重新站稳。
棺材在震。
不是轻微晃动,是整口棺从地上弹起寸许,又落下,发出沉闷的“咚”声。
裂缝里的血流得更快,顺着地面流向西壁符文,符文逐一亮起,连成一圈闭合的环。
沈青崖抹掉嘴角的血,盯着棺盖。
里面的东西,醒了。
他慢慢蹲下,手指贴地,感受震动频率。
三下短,两下长,间隔两秒——是求救信号,三十年前钦天监密传的土语。
可这信号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从一口血棺里传出来。
除非……棺里的人,还活着。
他伸手去推棺盖。
刚碰到,棺内突然传出一声抓挠,像是指甲在青铜上刮。
紧接着,一只枯瘦的手从缝隙里伸出来,五指扭曲,关节反向凸起,首扑他面门。
沈青崖侧头避开,手顺势抓住那手腕,一拧一压,将手臂死死按回棺内。
骨头发出脆响,但那只手还在动,肌肉像活虫一样在皮下窜动。
他松开手,退后两步,从腰间解下罗盘,翻到背面。
背面刻着半圈星图,缺了一角。
他咬破指尖,将血涂在星图缺口上。
罗盘嗡鸣,指针逆时针飞转。
他把罗盘贴在棺盖裂缝处。
刹那间,棺内传出一声凄厉尖啸,仿佛有东西被灼烧。
那只手猛地缩了回去,棺体剧烈震动,连续三次弹离地面,最后“轰”地一声落定,再不动了。
符文暗了。
沈青崖喘着气,指尖发抖。
他知道刚才那一招压住了什么——这不是普通的镇棺法,是“锁魂钉”阵,用活人炼成桩,钉住地脉裂口。
可这棺里的人,不该有反应。
死人不会抓人,更不会用钦天监的求救暗号。
他盯着棺盖,忽然发现一道刻痕。
不是符文,是字,极小,藏在裂缝边缘,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
他凑近看。
“青崖,别信血。”
字迹熟悉。
是他父亲的笔法。
沈青崖呼吸一滞。
他还想再看,棺内突然又是一震。
这次不是震动,是膨胀。
整口棺像充了气一样鼓起,青铜表面“咔咔”作响,裂缝扩大,血喷出来,溅在他脸上。
他抬手抹去,正要后退,眼角余光扫到棺内那人。
玄袍裂开一道口子,露出胸口。
那里插着一根青铜钉,钉头刻着蟠龙纹。
和裴九枭袖口上的绣纹,一模一样。
沈青崖瞳孔一缩。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脚步声。
不是老陶。
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在钟声间隙里,像是刻意配合那节奏。
他没回头,手慢慢摸向罗盘。
“你比我想象的来得快。”
声音从墓室入口传来,低沉,平稳,带着一丝笑意。
沈青崖终于转身。
那人站在通道口,墨色锦袍,袖口金丝蟠龙闪着微光。
右腿拄着拐杖,左手垂在身侧,指尖轻轻敲着大腿,一下,一下,和钟声同频。
左眼是雪白色,没有瞳孔。
沈青崖没说话。
裴九枭笑了笑:“三十年了,沈家的狗,还是这么爱往坟里钻。”
沈青崖盯着他,慢慢将罗盘收回怀里。
“你动了棺,”裴九枭往前走了一步,“就等于动了阵眼。
再过七分钟,地脉反冲,这山会塌成坑,把我们都埋进去。”
“那你为什么还进来?”
沈青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因为我等这一刻,等了三十年。”
裴九枭又走一步,拐杖轻点地面,“你父亲把我当成备胎,可他忘了——备胎,也能换掉主驾。”
沈青崖眯起眼。
“你以为你在救谁?”
裴九枭笑,“你开棺,是在放我出来。”
“你不是被镇在里头的人。”
沈青崖缓缓说。
“我是。”
裴九枭点头,“但我也是钥匙。”
他抬起左手,掌心朝上。
一块血玉浮在空中,缓缓旋转。
“你父亲用你母亲的血,把我封进去。
可他不知道,血玉认主,只要沈家的血再碰棺,封印就破。”
沈青崖低头看自己的手。
指尖还有血,是从耳垂流下来的。
他碰棺时,血渗进去了。
裴九枭的笑容扩大:“现在,你帮我开了门。
接下来——”他话没说完,棺内突然爆出一声巨响。
青铜棺炸开一道裂口,黑气喷涌而出,首扑沈青崖面门。
他本能后仰,黑气擦着鼻尖掠过,打在石壁上,石头瞬间腐烂,露出底下一根粗如儿臂的青铜锁链。
锁链另一端,钉入地底。
沈青崖抬头,看见棺盖正在缓缓上浮。
里面那具“尸体”,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