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盆里的水晃得眼晕。我搓着阿南那件灰褂子,袖口一道暗红印子怎么都揉不干净。
这颜色我太熟,熟得胃里直抽抽。昨儿后半夜,院门吱呀响过,他带着一身露水回来,
倒头就睡。水凉得扎骨头。手指头冻得通红,快没知觉了。盆底沉着个东西,不是泥。
捻起来,一小块靛蓝碎布,针脚细密,不是这穷山沟里能有的东西。“玄月!死哪去了?
鸡还没喂!”婆婆赵金凤的破锣嗓子隔着泥墙砸过来。“来了!”我应了声,
顺手把那布片塞进裤腰褶缝里。喂完鸡食,糠皮沾了一手。赵金凤抱着胳膊杵在灶房门口,
三角眼上下扫我。“磨蹭什么?晌午饭还做不做了?我儿累死累活挣钱养你这白吃饭的!
”我没吭声,舀水淘米。米缸快见底了。赵家在这野猪沟算富户,顿顿干的,
可那米粮沾着血,我咽下去像吞砂子。十年了,砂子也没磨软我的心。我叫向玄月。十年前,
城里的高中女学生。放学路上,一个抱孩子的女人说脚崴了,求我扶一把。再睁眼,
就是这插翅难飞的大山。五千块,我成了赵老拐买给儿子传宗接代的“货”。
赵老拐是个人名,也是这方圆百里人牙子的头儿。他儿子赵阿南,就是我现在名义上的丈夫。
买我那年,阿南才十六,瘦得像根麻秆,看人眼神躲躲闪闪。灶膛火苗舔着锅底。十年,
够一棵小树苗长成材,也够一个懦弱少年长成能替他爹“跑活”的男人。
那道洗不净的红印子,沉甸甸压在我心上。阿南是擦黑回来的。他闷头扒饭,眼皮耷拉着,
不敢看我。赵老拐灌了几口烧刀子,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喷饭桌上。
“……那家小崽子哭得真他妈烦!堵了嘴,塞麻袋里扛走,省事!”我捏着筷子的手一紧,
指甲掐进掌心。“爹,”阿南扒饭的动作顿了下,声音含糊,“这回……钱能多分点不?
玄月总说想吃城里的奶糖。”“呸!败家娘们!”赵老拐瞪我一眼,“糖?金疙瘩要不要?
老子把她弄来是生孙子的!十年了,蛋都没下一个!不下蛋的鸡就该宰了!
”他恶狠狠灌了口酒。阿南缩了下脖子,闷闷扒饭,不敢再吱声。夜里,阿南沾枕头就着。
我睁着眼,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像拉风箱。月光从破窗户纸漏进来,照着他半边脸。十年,
他长开了,眉眼其实不难看,可那懦弱,刻在骨子里。我摸出裤腰里藏的那小块靛蓝碎布。
布片冰凉。昨儿山外镇上丢了个女娃,才五岁,穿着新做的蓝褂子。村里传遍了。
赵老拐干的。阿南呢?他袖口那血印子……他是不是也按住了那个哭闹的孩子?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第二天,趁赵老拐出门,婆婆去邻村吃席,我溜进阿南住的那间小屋。
屋子小,除了炕,就一个旧木柜。柜子没上锁。里面几件旧衣服,叠得整齐。柜子底,
一件揉成一团的深色褂子。我抖开,是阿南昨天穿的那件灰褂子!袖口位置,破了个大口子,
像是被什么尖锐东西划烂了。破口边缘,暗红的血迹洇开一大片,已经发黑发硬。
心猛地一跳。我凑近闻了闻,血腥气混着土腥味。不是宰牲口的味儿。就是人血。
他藏起这件带血的破衣服,为什么?是怕赵老拐知道他办事不利?还是……有别的心虚?
门口有脚步声!我飞快把衣服塞回去,合上柜门,刚直起身,门帘被掀开。阿南站在门口,
手里提着个油纸包,愣愣地看着我。“你……在我屋干啥?”“找顶针,”我面不改色,
心跳得像擂鼓,“缝你那件褂子,袖口划破了。”我盯着他眼睛。他眼神明显慌了一下,
提着油纸包的手往后缩了缩。“哦……破,破了就别穿了。”他走进来,把油纸包放炕沿上,
“给……奶糖。镇上买的。”油纸包散开,几颗廉价水果糖露出来,花花绿绿。“哪来的钱?
”我问。赵老拐管钱像管命。阿南舔了下干裂的嘴唇,避开我的视线。“爹……爹给的零花。
”撒谎。赵老拐的钱只进不出,尤其不会给他“零花”买糖。那血衣,这糖……像两个钩子,
在我心里越扯越大。这懦弱的男人身上,藏着我看不懂的东西。村里有个小媳妇,叫缈缈。
也是拐来的,去年才到,性子烈,寻死过几回,被打怕了,现在木呆呆的。她住村尾,
男人是个痨病鬼。赵老拐嫌她男人废,总使唤缈缈干重活。这天晌午,
赵金凤支使我去给缈缈家送半袋发霉的苞谷面。刚到院门口,听见里面摔盆砸碗的骂声。
“贱蹄子!让你劈点柴火磨蹭半天!想饿死我儿啊!”是痨病鬼的老娘,王婆子。
“这就……这就去……”缈缈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带着哭腔。我推门进去。
缈蓬头垢面坐在地上,脚边一滩水,破瓦罐碎了。王婆子叉着腰,唾沫横飞。“婶子,
”我把苞谷面放门边,“我婆婆让送来的。”王婆子看见粮食,脸色缓了点,
冲缈缈吼:“还不滚去劈柴!丧门星!”缈缈爬起来,一瘸一拐去柴堆,
抱起那把生锈的斧子。她经过我身边时,袖子滑下一点,露出手臂上一道青紫的新伤。
眼神空空的,像两口枯井。我心里堵得慌。看见她,就像看见十年前的自己。下午,
缈缈偷偷跑来我院子,塞给我两个捂得温热的野鸡蛋。“玄月姐……给。”她声音抖得厉害,
眼睛红肿,像刚哭过。“又挨打了?”我拉她到墙角避风处。她摇头,眼泪却吧嗒掉下来。
“王婆子说……说我肚子不争气……要,要再攒点钱,
让赵……赵叔去弄点药给我吃……说是吃了……就能生……”我浑身一激灵。
赵老拐的“药”?狗屁!那老畜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邪门偏方,
前几年给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媳妇灌过,那女人喝了没半个月,下红不止,人就这么没了。
“不能吃!”我抓住她瘦得硌人的胳膊,“那东西会死人!”缈缈吓得脸色惨白,
嘴唇哆嗦着:“我……我害怕……王婆子说,再没动静,
就把我……把我卖到更远的地方去……”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紧了我俩。这大山里,
女人不是人,是牲口,是随时可以转手的货。“跑……”缈缈突然死死抓住我的手,
指甲抠进我肉里,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带着豁出去的疯狂,“玄月姐,我们一起跑吧!
死在外头,也比烂在这里强!”跑?这个念头在我心里烧了十年,像火星子,
一次次被残酷的现实浇灭。山高林密,到处都是赵老拐的耳目,被抓回来的,
没一个有好下场。缈缈才来一年,她还不懂这绝望有多深。“别瞎想,”我压下心头的惊悸,
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容我想想……总有活路。”这话,我自己都不信。那天晚上,
赵老拐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他拍着阿南的肩膀,笑得满脸褶子开花:“儿啊!
爹给你揽了个大活!山那边老马家要个能生养的大姑娘,出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粗短的手指。阿南闷头扒饭,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后天月黑头,
你跟我走一趟,认认路,下回你自己就能去!”赵老拐灌了口酒,咂咂嘴,“这活油水大!
”后天!月黑头!老马家在更深的山坳里,听说那家的男人打死了两任老婆。
缈缈那张绝望的脸在我眼前晃。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第二天,天阴沉沉的,
像要下雪。我借口去河边洗衣裳,在村口老槐树下的石缝里,悄悄塞了块靛蓝碎布。
这是我和缈缈约好的暗号——有急事,河边见。冰冷的河水刺骨。缈缈很快也来了,
手里拎着个空篮子,装模作样挖野菜。“赵老拐,”我声音压得极低,嘴唇几乎没动,
“明晚,他要带阿南去山那边老马家‘送货’。”缈缈的脸瞬间褪尽血色,
篮子差点掉进河里。“是……是哪个?”“不知道。但明晚他家没人。”我看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是机会。”跑的机会。缈缈的呼吸急促起来,眼里燃起一点微弱的光,
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淹没。“能……能行吗?被抓到……”“被抓到,就是死。不跑,
”我盯着浑浊的河水,“也是等死。你选。”她瘦小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牙齿咯咯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我跑!”“听着,
”我凑得更近,“明晚,你看准赵家父子出门。等他们走远,翻过屋后那道矮墙,
往西边老林子钻。林子里有片野栗子沟,地形复杂,藏到天亮,再往山外摸。记住,
别走大路,一点亮光都不能有!”“那你呢?”缈缈抓住我的手,冰凉。“我?
”我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留下,绊住赵金凤。她要是发现你跑了,
全村都得惊动。 ”缈缈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姐……”“别哭!”我厉声打断她,
心硬得像块石头,“眼泪没用。记清楚路,活下去!”我把手里刚洗好的一件旧褂子塞给她,
“穿上,挡风。”那是阿南的一件半旧褂子,深蓝色,不起眼。晚上,
我把家里仅有的半块杂粮饼子掰碎,泡了点热水,胡乱咽下去。心悬在嗓子眼。
成败在此一举。渺渺能跑掉,我或许还能看到点外面的天光。她要是被抓回来……我不敢想。
后半夜,风刮得更紧了,呜呜咽咽像鬼哭。估摸着时辰差不多,赵家父子该出门了。
我躺在冰冷的炕上,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沉重的脚步声,院门吱呀打开,又关上。
隐约传来赵老拐压低的呵斥声和阿南模糊的应和。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风里。成了!
他们走了!我猛地坐起来,心咚咚直跳。赵金凤那屋没动静,估计睡死了。时间紧迫!
我轻手轻脚溜下炕,摸黑走到院子里。院墙不高。我屏住呼吸,听渺渺那边的动静。死寂。
只有风声。她应该已经翻墙出去了吧?快跑!快跑啊!就在这时——“嗷——!
”一声凄厉的女人尖叫,撕破了夜的死寂!那声音,像濒死的兽,从村尾缈缈家方向传来!
我浑身血液瞬间冻住!不是缈缈!是王婆子!紧接着,
就是王婆子杀猪般的嚎哭和叫骂:“来人啊!杀人啦!贱蹄子跑啦!赵老拐!
赵老拐你个天杀的!你给老娘滚出来!”完了!全完了!村尾的狗狂吠起来,
一盏接一盏的油灯亮起,整个野猪沟瞬间惊醒!我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
缈缈被发现了?那声尖叫……是谁?杂乱的脚步声、叫骂声、狗吠声,迅速朝村尾聚集。
赵金凤那屋的灯也亮了,传来她惊疑的咒骂:“大半夜嚎什么丧!”我僵在原地,
刺骨的冷风灌进衣领,却不及心头的寒意万分之一。缈缈……缈缈完了。而我,
处境瞬间变得极其危险。赵金凤只要去缈缈家看一眼,立刻就会怀疑到我头上!
赵老拐父子刚走不远,闻讯肯定会立刻折返!跑!必须立刻跑!现在!趁着混乱!
我转身就往院门口冲,手刚摸到冰冷的门闩——“嘭!”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道黑影裹着寒气冲进来,差点和我撞个满怀!我惊得魂飞魄散,借着远处隐约的火光,
看清了来人的脸。是阿南!他脸色惨白,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
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慌乱!他不是跟他爹去“送货”了吗?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还这么快!“你……”我刚吐出一个字。阿南猛地扑上来,一把捂住我的嘴!力气大得惊人,
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汗味!他另一只手死死箍住我的腰,
把我整个人往黑暗的柴房方向拖!“唔!”我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手臂上乱抓。
恐惧和绝望淹没了我。完了,他知道我要跑!他要弄死我!柴房的门被他一脚踹开。
他把我狠狠推了进去,反手就关上了那扇破木门,插上了门栓!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别出声!”黑暗中,他抵着门板,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急促和狠厉,“想活命,就听我的!”柴房里堆满杂物,
弥漫着腐朽的干草和尘土味。黑暗浓稠得像墨,只有门缝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我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背撞上冰冷的柴堆,枯枝扎进皮肉。“听你的?”我喉咙发紧,
声音嘶哑,带着破罐破摔的冷笑,“听你把我关起来,等你爹回来活剥了我的皮吗?赵阿南!
”十年了,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恨意像淬了毒的针。门外,
王婆子的嚎哭和村民的喧闹越来越近,火光和人影在门缝里晃动。阿南没理会我的嘲讽,
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急促地踱了两步,猛地蹲到我面前。黑暗中,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到两道灼热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身上。“缈缈死了。
”他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我脑子“嗡”的一声,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
“……怎么死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她想跑,被王婆子发现了。
拉扯的时候……”阿南顿了一下,呼吸沉重,
“她从屋后崖坎上摔下去了……头撞在石头上……”他没说下去。缈缈……死了?
那个抱着野鸡蛋,眼睛红肿叫我“姐”的缈缈?我靠着柴堆,身体一点点滑下去,
冰冷的绝望扼住了喉咙。“王婆子嚎得全村都知道了,”阿南语速飞快,
带着一种决断的狠劲,“我爹刚出村口就听见了,他让我先回来看着你!他马上就到!
”赵老拐马上就到!这个名字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我。缈缈死了,
赵老拐第一个怀疑的跑不了我!他会怎么对付我?我打了个寒颤,不敢想。“那件蓝褂子,
”阿南突然说,“是你给缈缈的?”我猛地抬头,在黑暗中瞪着他。他怎么知道?
他看见我给缈缈塞衣服了?“王婆子认出那褂子了,”阿南的声音压得更低,
像贴着我的耳朵,“是我去年穿过的!老东西一口咬定是我帮你放跑了缈缈!
”我倒抽一口冷气!那件破褂子!我本想给缈缈挡风,却成了催命符!王婆子这条毒蛇!
“我爹信了?”我的心沉到谷底。“他疑心重得像鬼!”阿南的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戾气,
“他让我回来‘看住’你,就是防着你!等他回来,王婆子再添油加醋……”他没说下去,
但意思再明白不过。赵老拐的手段,我见过。他会让我生不如死。柴房里死寂一片。
门外村民的喧闹声、王婆子的哭骂声、赵金凤尖利的询问声,像隔着一层膜,模糊不清。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逼近。“你想怎样?”我盯着黑暗中他的轮廓,声音冷得像冰,
“把我交给你爹,表忠心?”阿南沉默了。几秒钟,却长得像一个世纪。
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在黑暗里起伏。“你恨我吧?”他突然问,声音很轻,
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我咬紧牙关,没回答。恨?这轻飘飘的字眼,
怎么配得上这十年日日夜夜的煎熬?“恨就对了。”他自嘲地低笑一声,
那笑声里透着无尽的疲惫和……别的什么?“十年前,是我在村口望的风。”他吐出这句话,
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什么?!我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十年前?那个黄昏?
那个抱孩子崴脚的女人?原来……那个躲在树后,
看到我被拖进麻袋却没有吭声的模糊人影……是他!赵阿南!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理智!
我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尖叫着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朝他脸上挠去!“畜生!我杀了你!
”阿南没有躲。我的指甲狠狠划过他的脸颊,黑暗中传来皮肉撕裂的轻响和一声压抑的闷哼。
温热的液体溅到我手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抓住我疯狂挥舞的双手,死死钳住,
力气大得我动弹不得!他的脸逼近,血腥气喷在我脸上,声音却奇异地冷静下来,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听我说!向玄月!想报仇,想活命,想看着赵老拐死!
就听我的!”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没得选!十年前没有!现在,你有!
”报仇?活命?赵老拐死?这几个字像带着魔力的钩子,瞬间钩住了我濒临崩溃的神经。
我停止了挣扎,身体僵硬,剧烈地喘息着,死死盯着黑暗中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你……到底是谁?”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门外,赵金凤尖厉的声音穿透门板:“阿南!
阿南!死哪去了?出来!王婆子闹上门了!”脚步声逼近柴房!阿南浑身一紧,
猛地松开钳制我的手,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冰凉坚硬、比鸡蛋略小的东西,塞进我手里!
“拿着!防身!别让任何人看见!”他语速快得像打枪,“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别怕!
顺着我的话往下说!一定要咬死,是我让你把破褂子给缈缈的!就说缈缈自己偷的也行!
绝不能提跑字!明白吗?”我握紧手里那冰冷硌人的东西,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冰凉坚硬的触感刺醒了我残存的理智。那是什么?没等我细想,“哐当”一声!
柴房的门栓被粗暴地拉开!赵金凤扭曲的脸和王婆子哭天抢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火光里。
“好啊!我就知道是你个丧门星搞的鬼!”王婆子指着我,目眦欲裂,“那件褂子!
就是你家阿南的!你们合伙放跑那贱蹄子!害死了她!赔我儿媳妇!赔我钱!
”赵金凤三角眼像毒针一样扎在我和阿南身上,尤其看到阿南脸上那道还在渗血的抓痕时,
脸色更是阴沉得要滴出水。“怎么回事?阿南!你脸上?谁挠的?”阿南背对着门口的光,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往前一步,挡在我身前,声音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和平静,
却微微发颤:“娘,王婶子,吵吵什么。一件破褂子,值当闹这么大?”“破褂子?
”王婆子跳起来,“那是我家缈缈穿走的!她穿着这褂子跑了!摔死了!就是你们合伙害的!
”“王婶子,话可不能乱说!”阿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那褂子,
是我前些日子嫌破,让玄月扔了的。谁知道怎么到了缈缈手里?兴许是她自己捡去的呢?
玄月,”他突然侧过身,让开一点,露出我惨白的脸,“是不是?”他的目光锐利如刀,
紧紧锁住我。那眼神里有警告,有命令,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恳求。
手心那个冰凉的硬物硌得生疼。我深吸一口气,迎着赵金凤和王婆子审视的目光,
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点委屈:“是……是我扔柴火堆边上,
打算烧了的……缈缈妹子……她啥时候拿走的,我真不知道……”我垂下眼,挤出两滴眼泪,
“她……她怎么就……摔死了……”这眼泪,有一半是真的为缈缈。“你放屁!
”王婆子尖叫,“哪有那么巧的事!”“够了!”阿南猛地吼了一嗓子,
把王婆子和赵金凤都震了一下。他脸上那道血痕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一件破衣裳,
扯不清!王婶子,你儿媳妇自己不小心摔死了,赖谁?要闹,等我爹回来,你跟他闹去!
”提到赵老拐,王婆子嚣张的气焰肉眼可见地矮了一截,眼神闪烁起来。
赵金凤也皱紧了眉头,狐疑地在阿南和我身上来回扫视。就在这时,
院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赵老拐那标志性的、带着浓浓戾气的咳嗽声!
“咳咳……嚎什么嚎!老子还没死呢!”他回来了!赵老拐高大的身影堵在院门口,
脸色铁青,手里拎着一根小孩手臂粗的柴火棒子。那双浑浊的眼睛像淬了毒,
扫过院子里的每一个人,最后像钉子一样,狠狠钉在我身上!“爹!”阿南立刻迎上去,
声音带着刻意的紧张和讨好,“您可回来了!王婶子非说缈缈的死是玄月害的,
就为了一件我扔掉的破褂子……”赵老拐没理他,一步步走进院子,柴火棒拖在地上,
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走到我面前,浓重的酒气和汗臭味扑面而来。“你,”他盯着我,
声音不高,却像毒蛇吐信,“给老子说清楚。褂子,怎么回事?缈丫头跑,跟你有没有关系?
”空气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赵金凤的狐疑,王婆子的怨毒,
阿南那隐藏在紧张下的焦急……还有赵老拐那双能看透人心的、残忍的眼睛。我握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手心里那个冰凉的硬物硌得皮肉生疼。
阿南的话在我脑子里炸响——想活命,想报仇,就听我的!我抬起头,
迎上赵老拐审视的目光,强迫自己挤出更多的眼泪,
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的颤抖:“爹……我真不知道……那褂子破了个大洞,沾了血,
阿南说晦气,
……缈缈妹子……她可能是看见了……捡去穿……我真不知道她要跑啊爹……”我语无伦次,
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把一个被冤枉吓坏的小媳妇演得十足。赵老拐眯起了眼睛,
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他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沾了血?”他捕捉到了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