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将最后一枝白玫瑰插入瓶中,剪去多余的叶片。水珠顺着花茎滑落,滴在深色的木桌上。
陈浩端着水杯从厨房走出来,杯中的冰块撞在玻璃壁上,发出轻响。
他走过那道从落地窗投射进来的光束,停下脚步。“真漂亮。”他说。我转过身。
他站在光里,身形的轮廓有些柔和。他身后的书架,那些书的封面颜色,都混在一起。
“中午想吃什么?我让阿姨准备。”他放下水杯,朝我走过来。桌上的电话响了。一声,
两声。铃声切开了房间里唯一的声音,钟表指针走动的滴答声。陈浩的脚步停下。他转身,
快步走过去,拿起听筒。“喂?”他把听筒贴在耳边。他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握着听筒的手收紧。“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阳光依旧照着他,
但他身后的书架变得清晰。我能看清每一本书的书脊,甚至上面烫金的文字。
“不可能……你们是谁?想要什么?”他另一只手撑在桌沿上。“钱?可以,多少钱?
我全都给你们。”他转头看我,嘴唇开合。“别伤害她,求你们,别伤害我的女儿。
”他膝盖一软,跪坐在地毯上,身体蜷缩起来。听筒从他滑落的手中掉下,悬在半空,
一摆一摆。一个失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细小,尖锐。我走过去,拾起听筒。“喂?
”我说。对面没有回应。只有一阵电流的杂音。那杂音里,混着一团污浊的颜色,
从听筒里蔓延出来。我挂断电话。陈浩趴在地上,肩膀起伏。
“我们的女儿……晚晚被绑架了……”他抬起头,脸上挂着泪水。“他们要一千万……不,
是美金。三天之内。”我走到他身边,蹲下。“林殊,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他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冷。“报警,我们必须报警。
”我说。“不,不能报警!”他立刻反驳。“他们说了,
报警就……他们就……”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用力摇头。我抽出自己的手。“陈浩,站起来。
”我站起身,看着他。他仰视我,眼泪还在流。
“我站不起来……我的腿是软的……晚晚……我们的晚晚……”我走到窗边,
拉上厚重的窗帘。房间暗了下来。那道长长的光束消失了。桌上的花瓶,里面的白玫瑰,
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我回到他面前。“电话是谁打来的,
号码是多少,对方说了什么,一字一句地复述给我听。
”“我……我记不清了……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他双手抱着头,身体晃动。
“我只记得他们要钱,要很多钱,还说不准报警……”我拉开书桌的抽屉,
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放在他面前。“看着我,陈浩。”他抬起头。在昏暗里,
我看不清他的脸。“绑匪的声音,是男是女?”“是……是处理过的,听不出来。
”“通话的背景里有什么声音?”“没有……很安静……不对,好像有风声。”“风声?
”“对,呼呼的风声,还有……还有海浪的声音。”我打开笔帽,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除了钱和报警,他们还说了什么?”“他们说……说晚晚在我们手上,她很安全,
只要我们合作。”“他们怎么证明?”“证明?”“他们怎么证明晚晚在他们手上?
”“他们让晚晚……让晚晚和我说话了……”陈浩的身体又开始抖。
“晚晚她……她只说了一个字……”“什么字?”“‘爸爸’。”他把脸埋进手掌里。
“就一个字,然后电话就断了。”我看着他。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没有动。“起来。
”我说。他慢慢地,用手撑着地,站了起来。“去洗把脸。”他走向洗手间,脚步有些不稳。
我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凑到耳边。里面只有持续的、单调的忙音。
那片污浊的颜色已经散去了。我放下听筒,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
把“海浪”和“风”这两个词圈了起来。陈浩从洗手间出来,脸上带着水迹。
“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筹钱。”我说。
“一千万美金……我们去哪里凑这么多现金?”“把你公司的流动资金抽出来,
再卖掉一部分股票。”“那会引起市场波动的,董事会那边……”“那就告诉他们,
公司需要一笔钱进行紧急投资。”我说完,看着他。“这是一个好理由。”他没有回应,
只是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一口喝完。“我去打电话。”他拿起手机,走向阳台。
我坐在书桌前,看着纸上的那几个字。过了一会儿,陈浩走回来。“都安排好了。明天上午,
钱会到账。”“很好。”“他们……会再打来吗?”“会的。”我把本子合上,放回抽屉。
“今天晚上,你睡客房。”他看着我。“为什么?”“我需要安静。”我说完,走上二楼,
回到自己的卧室,锁上了门。2我走下楼。天光从落地窗外透进来,灰白一片。
陈浩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没有动。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钱的事情,
有变动吗?”“没有。银行那边确认了,十点钟会准备好。”他拿起咖啡杯,又放下。
“报警吧。”我说。他抬起头。“你说什么?”“我说,报警。”“你疯了?
他们说了不准报警,报警就……”他停住,手在桌上握成拳。“我们不能冒这个险,林殊。
绝对不能。”“这是唯一的险。”“什么意思?我们把钱给他们,他们就会放人。这是交易。
”“你相信他们?”“我必须相信。我只能相信。”“我不信。”我站起来,走向书房。
他跟在我身后,也进了书房。“林殊,你听我说。我们不能激怒他们。
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走到书桌前,拿起电话。他一步跨过来,手按在电话机上。
“你不能打。”我看着他的手,再看看他。“陈浩,把你的手拿开。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这是在拿孩子的命开玩笑。”他胸口的位置,
那片污浊的颜色在翻涌,比昨天更浓。“你的公司,你的股票,你的董事会。
这些东西的份量,比孩子的命重吗?”他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我只是害怕。”“我也害怕。”我拿起听筒。“但是报警,是正确的做法。
”“正确?什么是正确?孩子安全回来,才是唯一的正确!钱没了可以再赚,
公司垮了可以再开,要是孩子……”“如果他们拿了钱,不放人呢?如果他们拿了钱,
再要更多呢?这是一个无底洞。”“不会的。他们求财,我们给钱,事情就结束了。
”“你太天真了。”我拨了三个数字。他再次冲过来,这次是想抢夺我手里的听筒。
我侧身避开,另一只手挡住他。“陈浩。”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正好是那片浑浊的中心。
他停住了。“我们把所有的钱都给他们。房子,车,公司,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变成赎金。
我不在乎。”我看着他。“我只要求一件事。报警。让专业的人来处理。
”“那些警察……他们能做什么?他们只会把事情搞砸。”“这是他们的工作。
”“他们的工作里不包括保证我孩子的安全!”窗外的天色暗了一些,书房里光线不再明亮。
“你到底在怕什么?陈浩。”“我怕他们撕票!”“你怕的不是这个。或者说,不全是这个。
”他没有说话。“一旦报警,资金的来源和去向就要解释。一千万美金的现金,不是小数目。
会有人查。查你的公司,查你的账目,查我们的一切。”那片污浊的颜色,随着我的话,
剧烈地搅动起来。“你……你在胡说什么?”“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清楚。
”我把听筒放到耳边。“喂,接线员吗?”陈浩没有再动。他站在原地,看着我,
身体绷得很直。“我要报案。我的孩子被绑架了。”“是的,收到了勒索电话。
”“赎金是一千万美金。”“地址是山顶道十五号。”我说完,挂断了电话。陈浩走到窗边,
背对着我。外面的路灯亮了。“他们什么时候到?”他问。“他们说,很快。
”我走到他身边,也看着窗外。“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说。“孩子出了任何事,林殊,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也不用你原谅。”我说。他转过身,走到酒柜前,
倒了满满一杯酒,没有加冰,全部喝了下去。我拿起桌上的车钥匙。“你去哪?”“去银行。
”“我和你一起去。”“不用,你在这里等警察。”我走出书房,关上了门。
3银行的柜台很高。玻璃隔着我和里面的职员。“您确定要提取这么多现金?”“确定。
”我把签好字的单据从下方的开口推进去。他拿起单据,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我,
然后拿起电话。我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冰冷的皮质表面贴着我的皮肤。一个男人走过来,
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林女士。”我站起来。“都在这里了。您清点一下。
”“不用了。”我接过箱子,转身离开。箱子很重。我把它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车内的空气很闷。我发动汽车,开上主路。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接通。“林女士?
”“是我。”“市局,刑侦队。我们已经到了山顶道十五号。”“陈先生在吗?”“在。
他说您去准备赎金了。”“是的。我马上到。”我挂断电话,把车停在路边。我打开手提箱。
一叠一叠的钞票整齐地码放着。我关上箱子,重新发动汽车,调转方向。
警局的灯光一直亮着。我坐在一张长椅上。陈浩坐在我对面。他站起来,走到饮水机旁,
接了一杯水,又走回来,把水杯放在我旁边的空位上。我没有动。他坐回原位。
他脚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面。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员走过我们面前,
他的皮鞋在地砖上发出规律的声响。陈浩停止了动作。警员没有停下,
走进了旁边的一间办公室。他又开始用脚尖点地。“殊殊。”他开口。我看着墙上的挂钟。
时针指向了二。“你……”一个男人从走廊尽头快步走来。“陈先生,林女士。
”我们两个人都站了起来。“孩子找到了。”陈浩的身体晃了一下,他伸手扶住旁边的墙壁。
我往前走了一步。“她在哪里?”“城西,春江路的一个废弃仓库。她很安全,没有受伤。
我们的人正在带她过来。”“绑匪呢?”“现场控制了两个人。叫王磊和李响。
”警官看着手里的记录本。我转过头,看着陈浩。他的手从墙上滑落,
整个人顺着墙壁坐到了地上。他把脸埋在双臂之间。“王磊。李响。”我说,“你的朋友。
”一间小小的接待室。门被推开,一个女警带着安安走进来。“妈妈!”安安跑过来,
抱住我的腿。我蹲下身,把她抱进怀里。我捧着她的脸,看她的眼睛,摸她的头发。“妈妈,
我饿了。”“安安,”门口的女警走近一步,“王阿姨带你去吃蛋糕好不好?
”安安回头看她,又看看我。我点点头。“去吧。妈妈和爸爸说几句话就来。
”女警牵着安安的手走了出去。门关上了。陈浩站在窗边,背对着我。“这是一个测试。
”他说。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出外面街道的灯光,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横纹。“我怕你选错。
”他转过身。“公司出了问题。账目对不上。如果那笔钱被查,
我们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毁掉。”他朝我走近。“我只是想确认,在你心里,
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以为你不会报警。我以为你会选择保护我们。”他的手伸过来,
想碰我的肩膀。我向后退了一步。他的手停在半空。“殊殊,我错了。我承认我做得不对,
但我……”“别碰我。”他看着我。“你说什么?”“我说,别碰我。
”“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安安也回来了。我们回家,我们……”“结束了。”我说。
我转身,手握住门把。“林殊!你要去哪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回家!
我们回家再谈!”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没有回头,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
警局大厅里的人声传进耳朵。我推开玻璃门。外面的风吹在脸上。4我打开家门,走进去。
屋里是空的。安安的玩具散落在客厅地毯上,一个歪倒的积木城堡,
一只掉了一只眼睛的毛绒兔子。我关上门,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女警的车停在楼下,
她把睡着的安安抱了上来。我接过安安,把她放回她自己的小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我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客厅的窗帘没有拉。对街公寓楼的灯光透进来,
在墙上投下模糊的方块。我走到沙发边,坐下。桌上的水杯是满的。我昨天晚上倒的。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是凉的。我在沙发上坐着,看着窗外。一辆车开过去,
车灯的光扫过天花板。然后又恢复安静。门铃响了。我站起来,走到门口,从猫眼里往外看。
走廊里站着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长风衣,
站在门口的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我打开门。“林殊女士?”开口的是那个女人。
我看着他们。“你们是谁?”“我们来自‘契约天平’。”女人说。
她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皮夹,打开。皮夹里没有照片,只有一张黑色的卡片。
卡片中心有一个图案,亮了起来。不是电子屏幕的光。那光很柔和,
在昏暗的走廊里映出她半边脸的轮廓。光里有纹路在流动,像水。我退后一步。“我报警了。
”“我们知道。”女人说,“我们不是警察。”她合上皮夹,光消失了。
“我们可以进去谈吗?”我握着门把手。“陈浩的事情,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他的行为造成了严重的‘契约崩坏’,引发了心光反噬。我们需要将他收容。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请让我们进去,林殊女士。这件事,
也关系到你和你的孩子。”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动了一下。他只是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我松开门把手,侧过身。他们走了进来。男人在我身后关上了门。女人走到客厅中央,
目光扫过地上的玩具。“你准备离婚。”她说。“这是我的私事。”“对于‘天平’来说,
不是。”她把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放在茶几上。“任何基于情感和承诺建立的关系,
都是一份‘心光契约’。这份契约的能量,维系着特定现实的稳定。陈浩先生的行为,
单方面撕毁了这份契约。”我看着她。“他背叛了我,欺骗了我。他犯了罪。
这和你们说的那些东西无关。”“‘心光反噬’不是一个形容词,林殊女士。
它是一种能量失序。当契约被恶意撕毁,崩坏的能量会回溯到契约的签订者身上。
”她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张照片。陈浩的照片。他坐在警局的审讯室里,低着头。
照片的一角,有一团模糊的黑影,附着在他的肩膀上。“如果不进行干预,反噬会侵蚀他。
然后,会通过你们之间残存的契约连接,波及到能量场的另一端。”她抬头看着我。
“就是你,和你的女儿。”“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们是维护者。
当常规的秩序无法处理心光层面的失控时,我们介入。”她把文件夹推到我面前。
“陈浩先生需要被我们带走,进行隔离和校准。这是唯一的办法。”“他会在监狱里。
他会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法律的代价,和他需要付出的另一种代价,并不冲突。
但后者的后果,你和你的家庭承受不起。”我拿起手机。“我会再报警。”“他们不会来。
我们的访问权限,高于他们。”女人说。她的手放在文件夹上。“林殊女士,
看看你女儿房间的门缝。”我转过头,看向安安房间的方向。门关着,底下的缝隙里,
一片黑暗。“看久一点。”我盯着那道门缝。里面的光,闪了一下。很微弱,
但确实闪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没有规律。像一只接触不良的灯泡。
“反噬已经开始了。”女人说,“孩子的能量场最纯粹,也最脆弱。最先受到影响的,
会是她。”我站了起来,朝房间走过去。“我建议你不要进去。”站在门口的男人开口了。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为什么?
”“不稳定的能量场会把你也卷进去。”他说。“这是我家。”“现在,
这里是我们的工作场所。”女人说。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我们有两个选择。一,
你同意我们介入,我们带走陈浩,切断反噬的源头,净化这里的能量场。你的生活恢复正常。
”“二?”“二,我们强行介入。结果一样,但过程会对你造成不必要的冲击。
我们不推荐这个选项。”她看着我,等我的回答。客厅里的空气很闷。
窗外城市的嗡鸣声好像消失了。我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嗒。嗒。嗒。
安安房间门缝里的光,又闪了一下。这一次,亮了一点。“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的?
”“你已经知道了。”女人说,“否则你不会站在这里问我这个问题。”她把文件夹合上。
“我们需要你的许可,林殊女士。不是法律意义上的许可,是契约层面的。
你是这份契约的另一方,你的意愿,会决定我们介入的顺畅程度。”“如果我同意,
你们会对陈浩做什么?”“收容,校准,直到他的能量场恢复稳定。他不会死,
也不会在物理层面受伤。”“那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
他会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一段时间。也许很长。”门缝里的光又开始闪烁,一次,两次,三次。
越来越快。“你没有太多时间了。”女人说。5我看着她。我看着她身边的男人。
我看向安安的房门。门缝里的光闪得更快,像某种急促的信号。“我需要做什么?”“同意。
”她说。我转回头,视线落在她身上。“就这么简单?”“契约已经存在。
我们只需要你的授权来执行。”秒针在墙上走。嗒。嗒。门缝里的光猛地亮起,
像开了一盏灯,然后又瞬间熄灭。屋里暗了一下。“好。”我说。那个男人立刻站起身,
走向玄关。他从外套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开始在墙边操作。
女人从她的包里取出一个薄薄的黑色板子。她的手指在板面上一划,板子亮了起来。
没有声音。她把板子递给我。“你需要了解代价。”我接过板子。触感很凉。
屏幕上是一些不断变化的曲线和数字,我不认识。“这是你家里的能量场读数。
过去七十二小时的。”她指着一条剧烈波动的暗红色线条,“这是异常源头,
我们称之为‘反噬节点’。”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一下,图像变了。
那是一排排透明的方格,层层叠叠,向上延伸,看不到顶。每个方格里都有一个人影。